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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2 - 第 2章 叔爷爷去了,她要去她爹家讨生活

老爷子杵着药锄从院墙后转出来,周文书立即挺直腰板敬了个礼.

这是生产队对军属的规矩,更别说老爷子还是战场下来的军医.

"周同志是为秋收预分方案来的吧?"王大大看见他挎包里露出的表格一角.

去年这个时候,也是周文书来核对产量,临走时还教她怎么用蓖麻叶包野菜团子,说这样蒸出来的团子不粘叶还带股清香气.

"你们九队今年交公粮任务完成得好哇,比去年多了两成!"周文书把挎包往怀里按了按,从兜里掏出三颗水果糖,两颗给眼巴巴扒着晒席边的小石头他们,剩下一颗放在灰灰菜堆旁,"你爹这个月寄的"解放军画报",我放大队部了,上面有飞机坦克,还有你爹他们部队演习的照片呢."

王大大看着他在记分员老周头陪同下走向仓库的背影.

周文书膝盖处的裤子磨得发亮,裤脚还沾着早上赶路时蹭的泥点,自行车后架上绑着的旧算盘随着土路颠簸轻轻作响,每晃一下就发出"哒哒"的脆声.

她忽然想起她爹信里写的话:"真正的干部,裤脚应该沾着泥巴,手里应该攥着算盘,心里应该装着老百姓."

看样子,有这样的文书盯着,他们村今年能平安度过秋收,不用被额外摊派任务.

————

六年时光像村口那条小河的水,哗哗地就流走了.王大大九岁了,个头蹿到了爹的腰际,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面瘫样,可一双眼睛亮得像深山里的星子.

老爷子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好了.春天还能扛着药锄去后山挖柴胡,到了秋天,连下床都要扶着墙,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在抖,脸憋得像烧红的碳.

她爹在这六年里没回来过一次——信里说一直在西北执行秘密任务,连地址都换了三回.不过在一年前,信里忽然多了个陌生的名字:"爹再婚了,她叫苏敏,是首长的小女儿,结过一次婚,有两个双胞胎女儿,比你大一岁."

钱依旧是老规矩半年一寄,只是每月寄来的数从30元涨到了50元,粮票也加了5斤,变成十五斤.

那天王二叔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袋锅子"吧嗒吧嗒"响了半天,才看着王大大说:"大大,你爹叫你再等一年,满十岁就去随军.二伯知道你舍不得老爷子,可你总不能一直耗在山里吧?"

王大大正蹲在地上给老爷子搓药丸子,手指上沾着黑乎乎的药泥:"老爷子身体不好,我要陪着他过完这一生.他走之前,我哪儿也不去."

"傻丫头."王二叔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,火星子溅起来又很快灭了,"二伯的意思,你去住段时间试试——后妈要是好,就留下享福;要是不好,就马上回来,二伯还能给你分红薯,继续叫你爹寄钱寄票回来,咱王家不缺你一口吃的."

王大大把搓好的药丸子摆在竹匾里晒,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.只是现在,她的心思全在老爷子身上,别的都顾不上.

回到屋里,看见老爷子趴在桌前写东西,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头发白得像落了一层雪.王大大也不劝他休息——老爷子这辈子最犟,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.

这些年她攒了不少本事:每次去县里都会绕去废品收购站淘书,上次运气不错,淘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针灸笔记和一沓手抄丹方,她拿着去县医院找老中医认了,都是真东西.她还自己配了套银针,每天给老爷子扎针缓解胃痛.

按照王大大的经验,老爷子这病估计是胃癌——呕吐,疼痛,吃不下东西,人一天天消瘦,这些症状她前世在医院见多了.可这年代没有胃镜,也没有化疗药,她只能天天去后山挖半枝莲,白花蛇舌草,熬成苦药汤给老爷子喝,能多拖一天是一天.

老爷子喝完药,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,忽然招招手:"大大,过来."

王大大走过去,指尖刚碰到桌沿,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——可她是出了名的小面瘫,脸上还是没表情,只是眼睛红得厉害.

"老爷子..."

"生老病死,自有天意,不恼."老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,指腹上全是老茧,"我给你留了个木箱子,在床底下藏着,里面有钱和票,还有我当年在战场上得的军功章.这些票需在指定粮站兑换,够你吃上好几年的."

他顿了顿,语气忽然严肃起来:"你要记住,到了家属院,你爹敢对你不好,直接闹——但别打你后娘,打长辈不占理.要闹就闹到首长那里去,军人最忌后院起火,首长会管的."

王大大点点头,眼泪"唰"地就掉下来了,砸在桌角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.

"这几年,靠着你的药方,老头子多活了三年,值了."老爷子又笑了笑,"你要继续学医,以后是条稳当出路.以后的路,如果你爹可靠,就适当靠着他;要是不可靠,就改要钱要票,别心软,该拿就拿;实在不能靠了,就马上回族里,咱王家的娃,靠自己也能活成个人样."

"老爷子,我懂."王大大攥紧了衣角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.

看着老爷子睡着了,王大大从怀里掏出爹最新寄来的信.信纸上有他们父女俩独特的信号——爹在"最重要的人"这几个字下面画了个小太阳,那是当年娘在世时,他们一家三口约定的记号,意思是"你永远在我心里最暖的地方".

信里还说,今年冬天他会请假回家探亲,这几年一直做任务不能回家看她,是他这辈子最愧疚的事,"你是慧娘留给我的珍宝,谁也越不过去".

可老爷子没等到那一天.他是在来年的大年初一离开的,那天雪下得特别大,整个王家村都白得晃眼.

她爹是在老爷子上山的最后一刻赶来的——穿着沾着尘土的军装,靴子上还裹着雪,身后跟着好几个在部队的王家叔叔.他们把老爷子抬上早已备好的柏木棺材,棺材上盖着老爷子当年用过的军毯,上面还绣着一颗红五角星.

王大大站在雪地里,面瘫着脸,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无息地流了一脸,整个人看上去悲伤得像座被雪埋了的小石碑.

叔爷爷的葬礼,是王家村未来十五年里最隆重的一次——全村七十多口人都来了,连公社的周文书都冒着大雪赶过来,给老爷子敬了三个军礼.族里的老人们说,老爷子是为国家拼过命的人,该有这样的体面.

王大大过了老爷子的头七才离开.那天早上,她把老爷子留下的木箱子绑在背上,跟着爹上了去县城的牛车.牛车晃晃悠悠地走在雪地上,她回头看着越来越小的王家村,心里默默地说:"老爷子,我会好好活着,会把你的医术学下去,不会给你丢脸的."

火车卧铺车厢里,就他们父女俩.窗外的景色飞快地往后退,从白皑皑的深山,变成了光秃秃的平原.

王德胜把军大衣盖在女儿身上,语气里带着点骄傲:"大大,爹现在是副团了,肩章上有两颗星了."

王大大把脸从大衣里探出来,盯着爹的肩章看了一会儿,忽然问:"为什么结婚?"

王德胜顿了顿,从兜里掏出一支烟,却没点——火车上不让抽烟,他只是把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:"你后娘是首长的女儿,结过一次婚,有两个双胞胎女儿,比你大一岁.她在后勤部当干事,手底下管着些物资."

"就这些?"王大大歪了歪头.

王德胜沉默了几秒,才慢慢说:"爹在执行任务回来的路上,看到她带着两个闺女被夫家的人堵在巷子里骂,说她克夫;后来又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她被二流子挑衅,要抢她手里的粮票;再后来,她掉入河里,老子刚好经过,即使知道她是故意设计的,也硬着头皮救了——不然对不起身上这身军装,也对不起首长当年的提拔."

王大大补充道:"肌肤之亲,流言蜚语,即使她是两个孩子的妈,可长得漂亮又是首长的闺女,娶了不亏,还能升官快."

王德胜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:"闺女,真聪明,和你娘一样,一肚子明白账."

"爹,你要我闹是为了离婚,还是为了啥?"王大大忽然坐直了身子,眼睛亮得吓人.

"傻丫头,离婚哪有这么容易?"王德胜收起笑容,语气变得严肃,"我一个月有二十多天在外执行任务,你在她手下讨生活,我不放心.你一个人能把日子过好,那就干脆自己过——分家是为了切割限制,砌墙分房就是划清经济界限,防止她插手你的利益."

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,翻开给女儿看:"你闹的目的要明确,得有理有据——比如分家后说粮票不够吃,你吃得多,这就是个好由头.爹给你换了很多粮票,够你吃上三四年的,不怕她查."

王大大接过小本子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家属院的人际关系:"爹,这是你提前摸好的底?"

"那当然."王德胜笑了笑,"我们分了四间水泥平房,两侧还各起了三间土坯房.分好家后,你要在中间砌墙——不过你后娘在后勤部管物资,肯定不会给你水泥砖头,得你自己想办法.你要东厢房,那里有厨房,杂货间,地窖,厕所,后面还有块二分地的自留地,够你种点白菜萝卜."

"我不在家吃饭,衣服以军装为主,除了回来住,基本不在家花钱.你后娘唯一帮我做的事就是洗军装,估计你来了,我的衣服就得你洗了."

王大大忽然问了个让王德胜脸红的问题:"爹,你有和后妈床上打架吗?"

"臭丫头,问什么呢!"王德胜红着脸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,没好气地说,"到此为止,我只和你娘打过架."

王大大往爹的肩膀上一靠,声音软了下来:"爹,累吗?"

王德胜的眼睛一下子红了,他把脸扭向窗外,声音有点发颤:"六年前,爹那次任务立了二等功,可表彰过程被人卡了——那个人就是你后娘的前夫,他抢了我的功劳,还说我虚报战绩.不然爹当年就是副营长,就能带你和你娘随军了,你娘也不会..."

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,可王大大都懂——如果当年能随军,娘就不会去山里种红薯,也不会被野猪撞死.

这一路上,王德胜给闺女详详细细讲了家属院的关系网:哪家和哪家是亲戚,哪家和哪家有仇,还特意指了指本子上一个名字:"隔壁的刘爷爷,是军区的老参谋长,和你后妈的爹是死对头,你到了以后要多去看看他,他喜欢吃山里的野枣干,你背的箱子里不是有吗?"

王大大心里偷偷笑了——砌墙这事儿,她早就想好了大招,保证以后家属院没人敢和她起冲突.

她忽然坐直身子,晃了晃爹的胳膊:"爹,你现在能背多重?"

"轻轻松松600多斤吧,去年演习时,爹还扛过一门小迫击炮跑了二里地呢."王德胜有点得意.

"那我能轻轻松松扛上400多斤的红薯,你信不?"王大大挑了挑眉毛.

王德胜沉默了三秒,忽然问:"你平时吃的是粗粮还是杂粮?"

"粗粮啊,杂粮吃不饱.族里每次分粮,我都能领500斤红薯和300斤玉米,有时候还能分点小米."

王德胜这次沉默了十秒,从兜里掏出个布包:"爹回去再给你换点粮票,不然就你这饭量,三四年不够吃."

"还有啊,即使我是副团,一年也有八九个月在外做任务.记住,不能打你后娘,同辈即使打架,也得控制力道,不许把人打残——你二伯说你学了族里收力气的本事,学得还挺好?"

王大大点了点头:"爹,你放心,我不打人,我讲道理."

王德胜冷哼一声,才不信呢——这丫头年年带着族里的小鬼们跑进山里杀野猪,打袍子,他每年都能收到二哥的告状信,说她把山里的野猪都快打光了.

他想了一下,又补了一句:"等你分家后,我会试着和你后娘好好过——能过下去就过,过不下去就将就过.既然不能离,那就试着把日子过成样儿,以后也会和她...床上打架."

王大大斜着眼看着他:"爹,以后你不会两头骗吧?一边说我最重要,一边又向着她?"

"看你说得啥话!"王德胜拍了拍胸脯,"你是慧娘留给我的命根子,心里有数着呢!"

王大大看着爹严肃的脸,心里却轻轻哼了一声——有了后妈有后爹,这句话她听族里的婶婶们说过好多回,不知道会不会用到自己爹身上.

火车晃了一天一夜,终于到站了.这里比王家村冷多了,刚下车,一股寒风就灌进了领子里,连空气都像结了冰.

王大大却没急着走,而是拉着爹往乘务室走:"叔,我来拿行李了!"

乘务警长刘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,看见他们进来,赶紧站起来:"德胜兄弟!可算等着你们了!"

王德胜赶紧递烟,两人没说几句话就称兄道弟了.不一会儿,刘强就叫人把藏在值班室后面的几个大木箱子抬了出来.

王大大蹲在地上,用榫卯结构很快就把一个折叠板车装好了,然后自己一个人把四个大木箱子都搬上了车——每个箱子都得有一百多斤重,她却搬得轻轻松松,连眉头都没皱一下.

"刘兄,下次来西北,咱哥俩一起去喝顿酒!"王德胜拍着刘强的肩膀说.

"行!你们要是带啥东西回村里,尽管找我,我和你们村的王六是拜把子兄弟!"刘强挥了挥手,看着他们走远.

王德胜看着板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行李,傻眼了:"不是就两包换洗衣服吗?这都是啥玩意儿?"

王大大白了他一眼:"二伯,三伯,六伯开着拖拉机送我到县城火车站,知道这里是终点站,就托刘叔帮着运过来了.老爷子留下的东西,一半给了族里,一半给了我,都在公社做了资产登记——等会儿到了部队,我第一件事就是找政委再登记一遍,免得被后妈拿走."

"还有邮局里的包裹呢,里面是啥?"王德胜又问.

"前两个月公社组织去附近山里打狼,我带村里的小鬼们一起去的,分了八张狼皮;后来又帮县里农牧站杀羊取皮,炮制了二十多张羊皮,他们给了些边角料,我都做成了皮袄皮裤."

"为啥让你们这群小孩去?"

"二叔他们要种地,没空呀!再说咱村炮制动物皮是传统手艺,小鬼去不惹眼——别的生产队都面黄肌瘦的,要是让大人去领这么多皮,还不被人盯上?"王大大说得理所当然,"我们这群小鬼去,每天才5个工分,公社高兴,给的皮也多.隐形福利也不少——狼血羊血做成血豆腐,交出一半,剩下的我们自己留着吃;内脏也能留一半,晒干了能吃一冬天."

王德胜忽然想起,这一路上都是他在说,闺女在听,可闺女心里藏的事儿,比他想象的多得多.他试探着问:"你们除了干这些,还干了啥?"

"帮县里的机械厂搬机器啊!有些机器不能拆,十几个大人搬容易碰坏,我们小孩力气大,三四个人就能抬走,还稳当."王大大顿了顿,又说,"你每月寄来的50元,我留下5元,一半给族里当公费,一半给我手下的小鬼买笔和纸——我教他们识字读书,以后他们要上小学,初中,高中,学费我来付.咱王家的娃,不能是文盲."

王德胜点了点头,心里有点欣慰——族里能出这么个精明又有担当的丫头,以后肯定能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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