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世界有無數個版本,那麼在其中一個世界,他們確實相愛過.
台北忠孝西路
那是台北的春天,他在誠品書店的文學區拿起一本村上春樹的"挪威的森林",她在旁邊笑着説:"你不像是會看這本的人."
他們就這樣開始了.一起去夜市吃麻油雞,一起在大稻埕散步,他搬去了高雄,在一棟日式老宅的樓上和她住下.窗外是火車經過的聲音,屋裡有她晾衣服的影子.她懷孕的那天晚上,他跪在浴室外聽見嬰兒的心跳,她説:"你不用冩書了,把我記住就夠了."
他們養了一隻狗,養了一棵慢慢長大的無花果.他們沒有爭吵太多,因爲他們的錯過已經髮生在別的世界裡.
上海淮海路
上海的天陰得像一塊潮溼的毛毯,籠罩着整座城市的疲憊.市中心淮海路老弄堂入口處掛着一盞已經閃了三天的路燈,光線一明一滅,就像有人在遠處用指尖輕敲着一段命運節奏.
林懷恩站在弄堂口,點了根菸,背後是閃爍着紅藍警燈的警車與法醫隊伍.他沒急着走進去,反而低頭看着腳下的雨痕,像在回憶什麼.
"四十多歲了,還在追命案."他自嘲地咕噥一句,把菸摁滅在垃圾桶邊的鐵皮上.
死者是年輕女子,二十四歲,台灣人.名叫洪婷,英文名 Uni.髮現屍體的,是她的鄰居,一個在弄堂裡開了三十年五金鋪的老太太,説聞到奇怪的"甜腥味"——像是水果髮酵,又像是什麼正在腐敗.
公寓位於三樓,一棟典型的解放前法式洋房,樓梯木闆踩上去吱呀作響,走廊狹窄昏暗.洪婷住在最裡面的一間套房,房門已經被警方破開,門口還飄着淡淡的香.
"林隊."年輕刑警陸錚迎上來,遞來案情簡報,"死者洪婷,台北人,2021年來上海工作,在'熙頓國際廣告'做創意助理.昨天傍晚六點後失聯,今早被鄰居髮現時,已明顯死亡超過十二小時."
"死因?"林懷恩一邊接過資料,一邊走入屋內.
"法醫初檢是銳器刺穿心髒,傷口深而準.現場幾乎無掙紥痕跡,但奇怪的是——她手裡握着一塊破碎鏡片,上面刻了幾個拉丁字母."
林懷恩走進屋內,腳步一頓.
屋子很幹淨,太幹淨.每件物品都像被人刻意擺放過.地闆中央,一張蒲團鋪着香灰,像是某種冥想儀式的遺跡.牆角一個小型香薰爐還在冒菸.牆上貼着一張紙,像日記,又像是遺書,上面只冩了幾行字:
"如果戰爭結束之後,靈魂還願意歌唱...你是否,還記得那首我們沒唱完的歌?"
"我多希望回到過去,那時候你站在我的左邊,陽光正好,時間沒那麼快."
"只是那一場晴天之後,我再也找不到你."
——U.ni
就在那封信的背面,他還找到一頁凌亂的草稿紙,上面冩着一串陌生的編號:
"TYC—9.37α / 共振失敗 / 再嚐試需定位錨點".
起初他以爲是幻覺,或只是某種精神崩潰下的意識塗鴉.直到他清理洪婷的電腦緩存時,髮現她曾多次訪問一個名爲"天原研究中心"的加密網站.
地址指向上海嘉定郊區,一個叫"馬陸"的地方.
他記住了這個名字.
林懷恩盯着那幾行字,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個畫面——一張在霧中模糊的臉,一個女孩,在異國黃昏的街頭向他揮手.但他立刻搖頭,否定了這種突兀的幻覺.
"U.ni?"他唸出這個署名,"什麼意思?"
陸錚搖頭:"目前查不到這個代號.但她的英文名是Uni,也許是個隱喻."
林懷恩緩緩蹲下,握住那塊鏡片,輕輕擦掉上面的血跡.
Speculum animae——他認出了這幾個字."靈魂之鏡."他喃喃道.
他起身走到窗邊,在一張桌上髮現另一頁紙,折得很整齊,像是最後的告別信.他展開它,讀了下去:
2025年3月3日
上海,淮海中路21號
給你,或給另一個你:
如果你看到我死亡的模樣,請不要太驚訝.
這一切,早在夢裡重複了很多次,像"夜曲"的低語,像"止戰之殤"那樣安靜地流血.
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想留在這個世界,只爲了和你,再遇見一次.哪怕只是擦肩.
那年在舊金山,你説上海是一個太快太冷的城市.
我説,那就記得那天下午的陽光吧,好像"晴天"之後再也沒有的溫度.
我們在城市的兩端,走着各自的路,卻偶爾同時抬頭看月亮.
只是——你不記得了,對吧?
那天我想説"我喜歡你",但我笑着改口成"下次再見".
結果真的...再也沒有下次了.
我嚐試過用"U.ni協議"找回另一種可能.
每次意識共振之後,我都會夢見另一個我,在別的地方活着,或死着.
有人告訴我:當兩個靈魂糾纏得足夠深,它們會在平行宇宙裡彼此牽引,哪怕在不同的時間和身體裡.
所以我冩這封信,不是求救,也不是告別,
而是:
"想唸變成懷唸,懷唸帶我穿越時間."("回到過去")
如果你有一天,忽然夢見我站在舊金山的街角,微笑着看你——
那就是我,還在等你.
——U.ni
林懷恩讀完,眉心緩緩蹙起.他不認識這個女孩,可這些話卻像擊中了某個被他遺忘許久的片段.那一瞬間,他恍若置身舊金山灣區黃昏下,一家街角書店前,有個女孩側頭對他笑着,説:
"你也聽周杰倫嗎?我是從"晴天"一路聽到"最偉大的作品"."
她説那句話時,陽光剛好落在她睫毛上,像一首老歌的前奏.
然後,影像就碎了,像夢.
他坐回窗邊的藤椅上,下意識地哼出一句歌詞——
"我會髮着呆,然後忘記你,接着緊緊閉上眼..."聲音極輕,像從體內溢出的舊記憶.
"林隊?您沒事吧?"陸錚在他身後出聲.
他轉頭,遲疑了一秒,才搖搖頭:"沒事...只是有點暈."
陸錚看着他手裡的那封信,臉色微凝:"這女孩...她到底經曆了什麼?您覺得這是精神錯亂,還是某種宗教儀式?"
林懷恩沒回答.他把那張信紙疊好,放進檔案袋,像對待某種神秘遺物.
窗外風吹過,弄堂狹窄如井,天光黯淡.他的腦海中,卻仿佛回盪着那句旋律——
"明明你也很愛我,沒理由愛不到結果..."
他不知道那是誰唱的,是誰在唱,
但他心中有個聲音正在隱隱浮現——
也許她不是瘋了,也許她只是...提前醒了.
醒在另一個世界.
醒在他未曾抵達的過去裡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