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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5 - 第五章 尘命初燃

Chapter 5

黎明初破,雾气尚未散尽.

竹林间的鸡鸣声划破宁静,一缕金光自东方透出,照进草屋斑驳的木窗.老村长蹲在门前,眼角的皱纹写满沧桑.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,那眉眼依稀间竟隐约透出某种坚毅.

「你娘临终前,留下这块玉...正面一个『星』字,背面...嗯,是个『辰』字吧...那便叫你『小辰』,如何?」

他轻声呢喃,将怀中婴孩轻轻放入篮中.屋内,老村长妻子为孩子铺好被褥,眼角泛红,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.这孩子,与他们毫无血缘,却彷佛早已注定要踏入他们平凡一生的篇章

他将灵玉以布巾层层包裹,藏于草屋后方隐匿的老柜夹层内,只于夜深人静时才敢轻抚查看.

自此,星痕宗最后的血脉,便以「小辰」之名,隐于尘世,悄然成长.

——

数十里外,星痕宗余烬未冷.

星行府化為焦土,星痕宗主峰崩裂,象徵中原修道秩序的第一宗門,於一夜之間傾覆.

而在更远处,一场未曾公开的密议,悄然召开.

摘星宫秘殿,六宗代表齐聚.守星阁冷面执法者坐于最东,赤炼门大师兄身披火纹战袍,剑横于膝.策命门与刺影流气机相对,彼此忌惮,而星塔寺则由慧隐禅师代席,独坐一隅,双手合十,未言一语.

气氛压抑,如临深渊.

「星痕既已覆灭,中央灵脉...该如何分配?」

有人试探,声音不高,却如冷针刺入每一人的神识.

「说是神宝,却无半点天谴,星痕宗那批老家伙,死得太过利索.」

「还有那逆行寺...竟能临死之际,一击毙杀星痕圆满,再轰碎两山.此人修为...真是命痕巅峰?」

众人交头接耳,疑云渐起.

星塔寺慧隐终于缓缓睁眼,轻声念诵一段古语:「若天机可见,则非真机;若神力可夺,则非真神.」

摘星宫宫主沈道珩眉头微皱,旋即收敛气息,抬手示意平息争论:「诸位,星痕已灭,此事已定.若再纠结神宝真假,只会落人话柄.灵脉可共分,其余...自有摘星宫承担.」

说罢,他望向左首,一道身影悄然踏入殿中.

苗云香——面目被烧得焦黑,气息不稳,跪地哑声道:「...未能留住逆家之血,请宫主责罚.」

沈道珩眸光一闪,未言责备,反而命人搀起:「伤重未愈,不必自责.」

语气宽容,却令在场众人更觉深不可测.

星痕宗化为焦土,尸骨未寒,五宗却已悄然分赃,重布局.

中原风云再起,一场新的命数之战,悄然于阴影中绽开.

时光流转,群星轮换,转眼已过五载——

东山脚下那座宁静的小村依旧晨烟袅袅,鸡犬相闻,与外界纷乱动荡仿若两界.村中一座草屋外,一名须发半白的老人正蹲于柴堆边,动作缓慢却不显迟钝.他动作熟稔地将一束干柴理顺,目光时不时望向屋内.

这老人,正是当年救下柳心慧的村长老刘.自那晚星光坠落,婴孩降世后,命运悄然将他与这个名为「小辰」的孩子紧紧系在了一起.

「小辰,该起啦.今日要去山那头的王家学字,莫再赖床了.」他放下柴禾,轻声喊道.

屋内传来孩童应声,紧接着,一道瘦小身影蹦跳着跑了出来,脸上还挂着些许迷糊,头发乱翘得像草窝.正是五岁的小辰.

「外公...还早嘛...」他一边揉着眼,一边嘟囔着,眼神却已闪烁起几分精神.

老刘佯作板起脸:「再早也得起,这身子骨可不能比山鸡还懒.」

小辰嘻嘻一笑,蹲下替爷爷拾起一根柴禾,一脸认真:「那我来帮你迭柴,等会再读书.」

老刘看着他,眼中笑意深长,又有淡淡惆怅.

——自从妻子在小辰三岁那年卧病不起,次年离世后,这孩子便不再胡闹,性子沉静了许多.虽仍时常调皮捣蛋,但眼神里那种早熟与懂事,让老刘每每看了都心头酸涩.

他知道,这孩子虽小,却早已懂得「失去」是什么.

老刘长叹一声,抬手摸了摸小辰的头发:「来,我替你把头发理一理.你这模样,像是被小狐狸搔过一样.」

小辰大笑,转身跑进屋内喊:「外公又编我啦——我可不怕狐狸!」

老刘摇头失笑,却未曾说出口:你该怕的,从来不在这山林之中啊...

老刘自年轻时便随药师行走,虽未修习术法,却熟识草木精理,能辨毒识性,亦略通简法与书道.这些年,他将一身所学倾囊传授给小辰,既为传承,更为护身.

「记好了,这蒿草入胃凉血,然若与伏龙根合用,便能化痰止喘.若乱用,则气寒凝脉,伤身反噬.」

「我记得了外公...蒿草单用可入肝,配伏龙根则降肺气,但不能与灵荠同服,否则会...」小辰歪着脑袋想了想,猛然一拍额:「气脉紊乱!」

老刘乐得胡须都笑弯了:「好,好!这记性比你外公当年还强上三分!」

除了草药,老刘每日也会教他书写,从"千字文"到"太玄经",一笔一划皆不苟且.他常言道:「人有灵骨,笔有筋骨.写得正了,心也会正.」

而最让老刘奇异的,是小辰从小便时常仰望夜空,出神良久.

有时夜深人静,小辰会突然喃喃:「外公...你看那星星,是不是最近动得有点奇怪?那颗...原来不是在那边的吧?」

老刘闻言,总是沉默片刻,然后语带玩笑地说:「你又在胡思乱想了,小娃儿哪懂星星怎么走.」

可他心底却惊起一丝波澜.这孩子——与众不同.

他有种「感知天运」的天赋,却未曾学过观星术理.老刘知此事非常人所能引导,便只小心藏于心底,静待有缘人现身.

而在遥远之外,有一道孤影,正悄然踏遍山河,为寻某一道神光而至.

好景不长.

自老刘的妻子病逝后,他的身子日渐虚弱.风稍一大便咳,饭稍一冷便晕.村人劝他歇着,他总摆手笑说:「命还没走完,还能撑.」

只是这些日子,小辰常见他独坐柴门前,目光越来越远,像在望着一段旧时光——那段与老伴共度的平淡岁月,如温热的药酒,存得越久,苦得越深.

小辰懂,不说,只默默在田里多插几排秧,多劈几箩柴,只想替外公撑一点什么.

可再怎么用力,有些东西,仍挡不住流言.

「他不是村长的亲孙子,是捡来的!」「他是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怪胎!」「村长只是可怜他罢了!」

那些话,总是在他经过时,悄声传进耳中.

他从不辩解,从不作声,仍是晨起挑水,夜落焚香,日日如一.

直到那一天.

那是午后的时光,他照例放学回家,却见门半掩,屋内杂乱.他快步冲入,却发现放灵玉的小木匣被人翻开,匣中早已空无一物.

「——找这个吗?」

村口的晒谷场上,一个肥头肥脑的少年正摇头晃脑地窃笑,脸上堆着招人嫌的得意.

梅力胜——村中出了名的横人,不学无术,仗着自己块头大,手下多,专挑弱的欺,强的躲,此刻正拿着那枚灵玉在手里把玩,在阳光下高高举起,还故意朝小辰晃了晃:「哎呀,小辰啊,你这宝贝儿...现在是我的啦~」

「烂石头一块,你也宝贝得紧?哈哈...」

他将灵玉举至头顶,又一手做势抛掷:「小野种,看好了啊——我现在就把这玩意丢进茅厕!」

「...住手!」

小辰双目瞬间赤红,一股无名怒火从胸口狂涌而上,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头「轰」地炸开.他冲上前,一拳砸出.

「砰!」

梅力胜整个人被打飞数丈,重重摔落地面,昏死过去,鼻梁塌陷,口鼻流血,气息微弱.

那一拳,不屬於一個五歲的孩子——小辰自己也驚住了.

其余跟班的孩子全被吓傻了,有人尖叫起来:

「小野种把人打死啦——!」

「打死人啦——小野种杀人啦!」

哭声,脚步声,惊叫声像炸开的锅,一瞬间涌遍整个村口.

有人跌倒又爬起,有人奔回家中大喊,还有妇人开始尖叫呼救,整个原本宁静的午后被撕裂得支离破碎.

小辰呆站原地,双手还在颤抖.灵玉滚落在他脚边,倒映着村民惊恐的面容.他想开口,却发不出声音.胸中那股气已泄,但恐惧,空白,悔意与委屈像乱流涌上.

他第一次动手,却不是为了自己——是为了灵玉,为了那唯一能证明「我是谁」的东西.

哭声,脚步声,呼号声,如潮如浪,一夕之间撕裂了村庄的宁静午后.

不多时,梅力胜的父母气急败坏地冲来,眼眶赤红,声嘶力竭.

「你竟敢伤我儿!」

嘶吼声中,一名身形高大的壮汉风风火火冲至——正是梅力胜的父亲,梅仁义.

小辰一惊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,躲在老村长老刘的背后.

「村长!你就是这样养出野种的?他不是你亲的,你却偏心护短!如今竟打伤我家小胜,还想护着他不成?」

老刘满脸疲惫,伸手将他护住,「别怕,辰儿,有我在.」

目光凌厉如刀,声音低沉:「你家孩儿抢他东西在先,小辰出手,是错,但...但也不是无缘无故...」

「你还敢护这孽种?!」梅仁义指着他怒吼:「他不是你亲孙子,你却偏心护短!如今打伤我儿,是不是还要我们给他赔命?」

老刘声音低哑,但语气坚定如铁:「你家孩儿抢他东西在先,怎能怪我家辰儿动手?」

「你家?他是你家?」

梅仁义冷笑,声如利刃:「别忘了,他是谁的种!是从死人肚子里抬回来的东西!」

这句话如雷贯耳,像一柄匕首,猛地插进老刘的心口.

他身形一晃,气血翻涌,脸色骤白,一口老血「哇」地吐出,直洒门前,踉跄倒下.

這是小辰第一次見外公倒下,也是他第一次感到世界不穩.

「外公!!」

小辰惊呼扑上前.

老刘喘息艰难,伸手抚上小辰的脸颊,声音低到几不可闻:

「辰儿...莫怕...你不是野的...你,是我刘家的孙...」

话未完,头一歪,昏迷过去.

村人急忙将他抬入屋内,自此老刘卧床不起.小辰紧紧握着他的手,一夜未曾阖眼.

门外,梅仁义还在咒骂.屋内,小辰跪在床边,低头不语,眼中却燃起一抹从未有过的光芒——像极了从深海裂缝中透出的星光.

那是尘命初燃的征兆.

他还不知,这一天,是他命途真正转向的开始.

那是老村长病重的最后一日.天色阴沉,连云也低了下来,像知晓有人将离去.

老刘躺在床榻上,气息微弱,似随时都会被风吹散.小辰守在一旁,一整夜未眠,眼神里没有哭泣,只有沉静.

那夜,老村长气血翻涌,重病不起.

忽然,老刘微微抬手,费力地握住他的指尖.

临终前三日,小辰寸步不离,在床边照料.村中无人探视,四周只余柴门风响.

最后一夜,老刘颤抖地握着他的手,声音低哑:「你娘...她叫柳心慧.」

小辰猛地抬头,双眼泛红,唇紧咬成线.

「她走前...只说你命不凡...不凡的人啊,不该一辈子困在这小村.」

说到这里,老村长目光略显恍惚,似有千言万语在心中盘旋.他犹豫了一下,眼底闪过挣扎,终究还是将那些真相咽下,只低声补上一句:「若日后有人问你身世...你就说,我是在林边捡到你的.」

说到这里,他轻轻一笑,抬手抚了抚小辰的额:「这样...对你最好.」

他没提灵玉的来历,没说那天神光覆顶,血流满地,也没提「神族转世」这四字.他只留下这句话——如一堵护墙,为这个孩子挡住命运太早的召唤.

那夜,他气息渐弱,手中的灵玉滑落,小辰紧紧接住.

窗外,星光无声.那天之后,老刘再未醒来.

三日后,老刘与他妻子合葬于村后的老柏树下.小辰跪在他新起的坟前.没有哭,没有喊,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.风卷着山林落叶,灵玉紧握在他掌中,微光闪烁,如昔日村长掌心那缕余温.

他的膝盖渐渐渗出血色,染红了薄雾中的泥地.

那一夜,他懂得了什么是告别,也懂得了——人心有两面,一面是护他如命的温情,一面是将他践踏的冷语.

这片村落,除了两座坟墓,再无他所牵挂之人.

一座属于将他抚养六年的老夫妇,另一座,埋葬着他从未真正见过的亲生母亲.

而他——从未真正属于这片村落.

他站起身,最后望了一眼简陋的屋舍与低矮的柴门.那是他成长的地方,却也装不下他未来的影子.

当夜未央,小辰静静收拾了村长留下的一只竹筐,取出那块灵玉,再无多言.他没有向任何人道别,也没留下只言词组.

当夜星光如瀑,他只是在村口那棵老树上,用石片刻下了一行小字:

「我会回来,但不是现在.」

然后,他转身离去,背影小小的,却分外坚定.

他没说要去哪,也没说何时回来.

只知道,这个小村里,已经没有他可以留下的理由.

不为修行,不为复仇,只是为了寻找一个,属于自己的去处.

这一刻,他只是个孩子,却也再不是谁家的小孩了.

多年後,當他真的回到這片村落,身後已再不是稚童身形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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