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星羽靜靜站著,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只小陶罐上.室中燈火如豆,剛才桑祁的氣息仍未散去,餘溫猶存.
她輕嘆一口氣,正欲坐下,門外卻又響起一聲敲門.
——咚,咚.
節奏明快,帶著某種一貫的直白與急躁.
她心頭一動,走到門邊打開.
門外站著的,是洛燁.
他依舊穿著赤色半袍,眼角還掛著未散的火意,像剛剛那場激烈的問曜辯論仍在他心底燒著.他手中沒帶什麼,只一臉不悅地看著她.
「你沒睡?」她輕聲問.
「妳也一樣.」
洛燁語氣裡帶著一貫的倔與直,但那抹嗓音壓低了些,彷彿怕吵到她,也彷彿怕吵醒自己什麼情緒.
「我不是來講大道理的,星羽.」他頓了頓,低聲道「我就是...睡不著.」
顧星羽側身讓他進來,兩人坐在桌邊,那陶罐靜靜地擺在一旁,彷彿靜聽他們此刻的對話.
洛燁垂著眼,一句話卡在喉間.
「妳今天...那樣回他們的時候,」他聲音啞了些,「我心裡其實...很怕.」
顧星羽一愣「怕什麼?」
「怕妳會真的想去擔那全部的罪,全部的責任.」他看著她,眼底有藏不住的急,「妳不是曜界的罪人,也不該當什麼犧牲者...」
「我知道妳堅強,可是...」
他咬牙,像是不擅表達這種情緒,「我不想看到妳扛著那些東西,一個人什麼都不說,然後還得反過來安慰我們.」
顧星羽怔怔望著他,半晌才輕聲問「那你想我怎麼做?」
洛燁握拳放在膝上,像是壓著什麼情緒.
「我想妳能讓我們靠一點,不是妳背著我們,是我們護著妳.」
「不論接下來是什麼鬼國師,什麼界縫,什麼戰火...我不想看到妳受傷,星羽.」他低低地說「哪怕只有一點點.」
那一瞬,顧星羽聽見自己心頭震動的聲音.
她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拳.
「我知道了,洛燁.」她語氣柔和,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晰與回應,「你說得對,我不是一個人,也不需要再一個人.」
「但...你也要記住,不是只有我會受傷,你們每一個人,我都會在意.」
她望著他,一字一句道「如果你再為我衝進危險裡,連命都不要——我也會怕,怕得快撐不住了.」
洛燁怔住了,他沒想到她會這樣回應.火氣在胸腔裡翻滾,卻不是怒,而是某種說不清的酸.
「妳...」
她輕聲一笑,眼底泛著光「你不是說過,要讓我白白胖胖的嗎?」
「那你也得好好活著,才能養我啊.」
他呆了片刻,耳根慢慢染上紅.
但終究,他低聲應了一句「好.」
她替他斟了一盞冷茶,他一飲而盡,站起來時,沒再多說什麼,卻在出門前忽然回身,伸手——
指腹極輕地,碰了碰她額角.
「早點睡.」
他語氣低啞,轉身離開,背影在夜色中漸遠.
屋內,顧星羽抬手摸了摸額頭,微微笑了.
屋內燈火微弱,顧星羽剛將茶盞收回桌邊,手指還帶著方才洛燁碰觸的餘溫.
她輕輕吸了口氣,正準備起身回房休息,忽聽——
「啪.」
一聲輕響,自窗外傳來.
她警覺轉頭,只見半開的窗櫺處,一道銀影翻入而來.
月光灑落之際,蒼淵雙手撐窗,動作優雅得彷彿舞步.他衣袍半敞,長髮拂肩,眼角挑笑「可惜我不是洛燁,要不然這聲翻窗的動靜,妳大概會先擔心我摔著吧?」
顧星羽一愣「你——怎麼從窗子進來?」
蒼淵無辜眨眼,輕巧落地「走門太俗,我一向走自己的路.況且,這夜色這月光,不走窗,就不夠夢幻了.」
她啼笑皆非「你到底想幹嘛?」
「我呀——」他走向她,手裡晃著一只小酒壺,輕輕晃了晃,發出清脆聲響,「想來和妳喝一杯.」
「夜太長,妳剛才和他談得太久,我怕妳悶壞了.」
顧星羽接過那壺,嗅了嗅,竟是淡淡的桂花釀,溫柔不烈,正如他此刻語氣.
「你其實不是來搞笑的,對吧?」
蒼淵頓住,隨即笑了笑,在她對面坐下,斜倚石桌「我本來是的,但見妳眼裡的光還沒熄,我就改了主意.」
「怎麼說?」
他低垂眼簾,語氣溫柔下來,像一條靜靜流淌的溪「星羽,妳很會照顧別人,但太少人問妳——那妳呢?」
「妳累嗎?怕嗎?後悔嗎?這麼多條命這樣纏著妳,繞著妳,妳...真的承得住嗎?」
顧星羽心頭一震.
她從沒想過,蒼淵會用這樣的語氣問她.
她看著他,眼底掠過一絲掙扎,卻還是開口「我有怕.但我不能說.怕了,就沒人敢走下去了.」
蒼淵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酒盞,發出「叮」的一聲.
「妳不說,那我來說.我怕.」他嘴角一彎,眼中卻是藏不住的深意.
「我怕妳有一天撐不下去,卻沒人發現;我怕有誰為妳赴死,妳還得強忍著笑說你們沒錯;我怕...我們都還沒把妳拉進心裡深處,妳就先被世界推離了.」
顧星羽怔住,酒香微微衝鼻,心卻亂了.
「你...」她聲音低啞,「你真的這麼想?」
蒼淵凝望著她,緩緩靠近,語聲溫柔「妳是我們的聖女不假,但對我來說,妳不該只是個象徵.」
他指腹輕點她眉心「妳該是被擁在心上的那個人.」
星羽怔怔望著他,喉頭發緊,片刻才低聲說「那你呢,蒼淵?你不是總說不信人,不靠人,怎麼...反而說這些?」
他嘴角上揚,笑得像月光下流動的水「因為我遇見了妳——讓我信,讓我靠,讓我怕.」
他站起身,沒有多留,也未強求.
「這些話,不求妳現在回應.只是想讓妳知道,水會溫柔包裹一切,也會成洪流,守住它想守的那個人.」
「但,別讓我等太久,水也會變成冰.」
他轉身邁向窗前,又一次優雅翻出,臨走前留下一句話「妳今晚怕是睡不著了,那就讓我的話,陪妳一整夜吧.」
窗外風起,月華如水.
屋內燈火搖曳,顧星羽低頭看著那還未飲盡的桂花釀,輕輕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唇角彎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