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曜都客殿外的竹林隨風而響,幾盞燈籠在簷下搖曳微光.
顧星羽與五曜之人圍坐於內院石桌前,桌上僅擺著一壺未溫的茶與幾盞未盡的盞杯,氣氛卻比寒夜還凝重.
「...來自界縫的人.」蒼淵半倚石椅,細指輕敲杯口,語氣雖似輕鬆,卻壓不住眼底暗湧的波瀾.「原以為最多只是朝廷陰謀,現在看來——這局遠比我們以為的大.」
林冽低眉沉思,掌中轉動著一枚殘缺的金曜齒片,他的語氣比平日更冷靜,「若真如太子所言,那人能操控界皇,設局誅將,干預曜靈...他絕非一般的野心者.」
「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曜界的運行,甚至比我們這些曜之人還早一步...」桑祁皺眉,難得未插科打諢,指尖壓在圖卷上紋路一點,「他知道曜印怎麼組合,曜氣怎麼斷裂,這不是學來的,是經歷過的.」
「那他...會不會也是曜之人?甚至是上古時代的...失控者?」洛燁語帶懷疑,但眉眼間的火氣比誰都沉重.他厭惡這種算計背後操控一切的感覺,「他讓我父親背了叛國的罪,殺了他,也毀了我.」
厲岩始終沉默,此刻卻忽然開口「若他真來自界縫...我們眼前的亂局,就不是皇位之爭,而是——曜界根本的崩裂預兆.」
眾人一怔,皆看向他.
他平靜道「我在灰牙崖見過一種異象,曜晶崩碎的速度遠比以往加劇.那些晶脈裡的曜紋...亂了.」
顧星羽抬眸,心頭一緊「亂了?」
「曜紋本該流轉有序,如同血脈運行.但我親眼見過晶壁內部的曜氣逆衝,糾纏成結,甚至互相吞噬.若這現象蔓延...曜界本身就會開始崩壞.」
「而這現象——」林冽接續「正是典籍中對'轉曜者'造成的界紋錯亂所描述的異象.」
氣氛驟凝,燈火顫動,仿若那名「風眠國師」的身影正藏於陰影深處窺視.
顧星羽終於開口,語氣平緩卻帶著堅定「如果這一切是真的——那麼我們不只是要面對朝堂風暴,破裂的民心...我們要面對的,是一次將曜界拖入深淵的試煉.」
她看向五曜每一人,「我需要你們幫我,但不是為了'聖女'或'命運'.而是,為了我們曾想守護的那些——村落,家族,未能被好好保護的人.」
林冽垂眸頷首,「我會為此,打造出真正能守界的器.」
洛燁重重一敲桌面,「我從來不是來做什麼救世者的,但若這界要被外人毀了——得先問我這口氣答不答應.」
桑祁吸了口氣,眨眨眼「我只是個醫者,但如果曜氣會亂,人會病...我得看著這局,不然不安心.」
蒼淵輕笑,手指滑過水杯邊緣「我是水曜,水能潤世,也能溺人.若那人真想讓曜界沉沒——我會親手斷他的源流.」
厲岩點了點頭,語簡意賅「我會站在你們前面.」
顧星羽看著他們,一字一句「那從現在開始,我們不只是尋曜之人——」
她的聲音如星夜中的火光,一點一點地點燃眾人的心.
「我們,是曜界真正的守護者.」
—
夜風微涼,窗紙輕顫.
顧星羽回到房中,屋內只點著一盞小燈,溫暖而不刺眼.她關上門,靠在門邊,深吸了一口氣,像是終於卸下一層厚重的戰甲.
她走到桌前,將披風折好放在一旁,才發現那上頭還留著些微的體溫,像是厲岩沉默無聲的守護仍停留著.
她坐下,拿起床頭的懷錶.曜印安靜地閃著微光,那是金,木,水,火,土五曜之力的呼應,也是五個心的回應.
「你們都說要守護我...可這條路,真的不能只靠守護就能走到底.」
她輕聲呢喃,語調比平日更柔也更沉.
想起昭儀台上,百官的疑問,百姓的目光,司苡柔咄咄逼人的詰問...她知道自己如今站的地方,再也不能退了.
她不是天命所選的神女,也不是絕對正確的引路人,她只是個人——一個想讓這世界不再崩壞的人.
她忽然笑了,笑得有點自嘲,也帶點釋然.
「可幸好,我不是一個人.」
顧星羽夜不能寐,坐在燈下翻著從浮岫林帶來的草圖,從浮塵澤撿回的金屑,從焰痕谷取出的曜之匙...
她開始一一回想,並在心中「承認」
林冽給她的是「信任與沉穩」,她曾以為那是冷淡,後來才懂,那是被賦予理解的珍貴.
洛燁給她的是「衝動中的溫柔」,那種只有在信任之下才會出現的「我來保護妳」,讓她常常心動得不知所措.
桑祁給她的是「能說話的空間」,他嘴碎,但總能在她快撐不下去時遞來糖果或一段無傷大雅的玩笑,她在他面前最能做自己.
蒼淵給她的是「共鳴與引導」,在他眼中,她不需要偽裝,他總是看穿她的思緒,甚至在她自己還沒察覺前.
厲岩給她的是「沉默的守護」,那些未曾說出口的照看,那雙始終沒有轉開的眼,讓她感到某種從未有過的安心.
她終於低聲說出一句從未敢說出口的話「我不是只是需要他們,我...早已在乎得太深了.」
夜色靜深,窗外風拂竹林,燈影搖晃如心緒不定.
顧星羽正準備就寢,剛解下髮簪,忽聽見輕叩聲響起.
她披衣起身拉門,一抹熟悉的瘦高身影正站在檻下,手裡晃著一個小陶罐,月光照在他額前的墨黑髮絲上.
「...桑祁?」
他咧嘴一笑,語氣輕鬆得像只是順路路過「嘿,沒打擾妳吧?我想妳應該是那種睡前會亂想一堆,結果睡不好的人——我猜對了吧?」
顧星羽微怔,沒有否認,只是眨了眨眼「...你怎麼知道?」
「心理系的還反問我?」桑祁故作得意地哼了聲,「不過是醫者直覺罷了.來,這給妳.」
他把那陶罐輕輕推到她手中,語氣這次終於有了一絲不動聲色的認真「我磨了點草本助眠的藥粉,不傷身,不困人,只讓腦子別那麼轉個不停.」
顧星羽捧著小罐,一時沒說話.
「別想太多啦.」他搔搔頭,又彎了彎眼,「妳今天面對那麼多人,那麼多話,說實話我都想幫妳擋幾句.只是...我知道妳不需要人替妳說話.」
「但我可以讓妳好好睡一覺.」
她鼻尖微酸,抬頭望他「...桑祁,你總是用最輕鬆的語氣,做最貼心的事.」
「被妳發現了啊.」他乾笑一聲,「那我這招就不管用了.」
「不.」顧星羽搖搖頭,聲音低了些,「我只是...很珍惜.」
她望著他,忽然輕聲說「我知道你總把照顧人當本能,但——」
「我想讓你知道,我不是理所當然地接受的那種人.」
她抬起手,輕輕握住了他指尖.
「謝謝你一直這樣在我身邊,沒有催促,也沒有退開.」
桑祁像是怔了一下,罕見地沉默了數息.
他垂下眼,輕聲笑出來「妳這樣說...我今晚會睡不著的喔,顧星羽.」
她笑了,將藥收好,「那這次換我提醒你,記得喝點能幫你安眠的東西.」
桑祁望著她關門前的那一眼,沒再說什麼,只是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額角,轉身離開.
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間,月光淡淡灑下,她低頭捧著那個小陶罐,心口微微泛熱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