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沉沉,曜都內宮燈火如海,映照太子東宮外牆的金紋鳳瓦.
顧星羽與五曜之人應太子司墨衍之召,步入東宮密殿.此處僅點一盞青燈,窗外竹影婆娑,燈影下太子神色沉靜,衣袍未解,似已等待多時.
太子起身行一禮,面對顧星羽,語氣誠懇「今日之事,多蒙聖女與五曜之人之信義,曜都方得一份民心安穩.然...本宮所言,非為恭賀,而為懺語.」
顧星羽微頷,未語,五曜亦靜靜站於兩側,神色各異.
太子緩緩轉身,望向殿牆上懸著的一幅舊地圖,語聲低沉「顧姑娘可知,先國師於我尚年幼時便已坐鎮曜界,行事方正而剛直,是先帝最信重之人.可惜他殞落後,朝中權勢傾動,一位來歷神秘的'新國師'迅速進宮,獲得父皇極信...」
他語氣頓住,像是要斟酌每一字句「自那以後,父皇...變了一個人.」
「他開始疑人,殺伐,廢忠臣,斷武脈,甚至連本宮...亦難知他下一步心機所往.」
太子轉回身,目光定定望著顧星羽與五曜一行人,語氣已染冷意.
「他甚至將我那位皇弟——墨珩,親手送入死囚營.以無名之身磨其性命,斷其情感,只為養出一把...專屬於他的殺人之刃.」
五曜之人聞言皆震.
蒼淵輕哼一聲「把親生兒子都能當刀磨的父親...真教人敬佩不來.」
太子卻搖頭「我...從前並不知這些.年少時我讀書修政,從未質疑父皇所為.直到成年之後,才從廢案,舊將餘脈,還有一些...侍從臨終之言中,拼湊出這些皇家血影.」
他看向洛燁,神情凝重如山「火曜洛燁.」
「你...是洛霆將軍之子.」
洛燁神色一震,手指不自覺握緊雙環,語聲低啞「你怎麼知道...?」
太子沉聲「洛霆將軍為曜界護邊二十年,鎮西軍魂,為人忠直.可就在父皇聽信新國師之言後,忽然以'謀逆未兆'下詔剿其一脈.」
「當時我還未觸政,只知'洛家謀反',朝中皆以為真.後來,我查過那場'逆案'的卷宗與內奏.」
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「那根本不是謀逆...只是因為新國師預言——'洛霆一脈將動曜界皇運'.」
「於是他死,族滅,骨冷無辜.」
殿中瞬間陷入死寂.
洛燁面色漸白,唇角繃緊,眼中泛起極力克制的怒意與痛色,咬牙低語「所以...所以我義父才不讓我從軍,他早就知道了...」
顧星羽下意識握住他的手,掌心微熱,穩住他微顫的指節.
太子目光沉然,微微一禮「我知我所言,對你等而言無異於揭傷.然曜界之亂,根不在民,也不在你們,而在我們這皇宮之內——在那口口聲聲說為曜界千秋者...」
「卻捨千秋,毀根基,只為一己皇座者.」
他抬起頭,目光如炬「我知你們非願入政局者,然若真心願曜界重歸太平,我願與諸君並肩,掃清舊黨,整新秩,將這曜界,交還天下蒼生.」
—
密殿內靜默如水,太子的言語尚未散盡,殿中氣氛已如一層霜凝.
顧星羽抬眸,望向面前這位儒雅而心懷憂思的太子.她緩緩開口,語聲溫和卻透出一股不可撼動的堅定「殿下今日所言,我銘記於心.」
「我並非曜界之人,不懂朝局,不知君臣,不敢妄言誰該登位誰該掌權.但我知道——一個能說出'將曜界交還百姓'的太子,至少願以蒼生為念.」
她頓了頓,目光柔和卻直視太子「若你真能成為曜界所需之主,那我願輔你登位.非為權位,只為讓那些被遺忘的人...不再流離.」
太子神情微動,凝望她許久,終於輕輕頷首.
洛燁緊接著開口,聲音沙啞卻飽含怒意「原來...我洛家從頭到尾,都是那新國師的一句話斷命.」
他咬牙,眼神幾近燃火「若有朝一日,我見到那人...我必親手問他,我洛家到底哪裡該死!」
太子望向他,語氣無比認真「若我登位,必還洛家清白.」
洛燁卻冷笑一聲「清白,是死人的清白嗎?他們不會再回來了.」
氣氛一瞬凝滯.
就在此時,桑祁突然開口,打破沉默「我也不懂什麼太子,國師的,聽起來都很高.但我知道,如果你說的是真的,那這界皇根本就是在把我們當螻蟻.」
他挑眉,「你要登位,想讓曜界變好,我贊成.但說實話,這一局...你打得贏嗎?」
太子微怔,旋即一笑「若無你們相助,勝算渺茫.可若得民心與五曜之力——我不懼.」
蒼淵一貫玩世不恭的態度卻此刻顯得難得認真,他倚著柱子,瞇眼笑道「你說把曜界交還給百姓,這句話若不是唬我們,那我便看看你有沒有讓它成真的本事.」
林冽從始至終沉默不語,此刻才開口,語氣平穩如鐵「我不信皇室,也不信什麼神命.我只信眼前這群人是否值得同行.」
他看向顧星羽,聲音微頓,「她信你,我便助你.」
厲岩依然寡言,卻在眾人目光聚集之時,緩緩開口「若你能還洛家清白,給天下一條不再流血的路——我,出力.」
太子一一看過他們,最後目光落在顧星羽身上,眼底閃過些許動容.
「本宮多謝諸君坦言.」他長揖一禮,不以太子之尊自居.
顧星羽微微側身還禮,眾人默然.
風從窗邊透進,吹動燈火,映出六道影子斜斜灑在地面.
這一場對話,不是結盟,不是誓約,卻在無形中讓彼此的距離拉近了一些.
那是同為這亂世之中的清明之人,心知不能置身事外的微光契合.
密殿中燈火微晃,沉靜片刻後,太子司墨衍神情一變,眼神深處閃過一絲隱忍與寒意.
他緩緩轉身,走向殿側一處鎖櫃,取出一封封層疊封印的信函與一幅殘破圖紋的舊卷,鋪展在矮案上.
「你們可知...那位'新國師',自何處而來?」
眾人聞言微一凝神,顧星羽緩步靠近,看著那圖卷上的筆觸與殘印,只覺有種熟悉的違和.
太子低聲開口,語調平穩卻字字如冰「他非宗門出身,也非皇室冊任,而是我父皇在三十年前的一場'祕儀'之後,突然納為座前師長.」
「而那年——正是上一任聖女慕芸昭犧牲,曜靈之心封印之際.」
林冽眼神微動「你是說...那位國師的出現,與聖女之死有關?」
太子點頭「不只如此.從他入宮後,父皇的性情便日漸多疑狠厲,對我母后——曜后慕媱也漸生疏遠.」
他看向洛燁「他說洛霆將軍有謀逆之心,卻未提出證據.只憑一紙'觀象推命',便定生死.」
他又望向顧星羽,眼神一凜「而那位國師——至今,從未以真名現身.」
「我們只知他自稱'風眠',自號'觀曜者',卻無籍無譜,無童年,無門派,無族譜記錄.他知曉五曜運行,卻對曜靈儀式之事熟稔如常,宛如早於我們之前,便已知曜界所有規律.」
「我曾偷偷查過他的過往,卻查不到他三十年前的任何記錄.」
蒼淵眉頭緊皺,語氣罕見凝重「這樣的存在...不是'無',便是'假'.」
桑祁瞥向那圖卷,手指在那殘破紋路上停留「這紋樣...跟我們在浮塵澤遺跡中見過的一模一樣.」
林冽沉聲補充「那是金曜一族舊制中,封印'轉曜者'的禁紋.」
「——而轉曜者,正是傳說中能逆亂曜序之人.」
顧星羽驀然一震,腦中浮現懷錶中曾閃過的模糊影像:一位披著墨色長袍的男子,立於曜源之門前,背後彷彿吞噬星光.
她喃喃道「你們懷疑...他根本不是國師,而是...那個轉曜者?」
太子目光如炬,低聲吐出一句話「——我懷疑,他不屬於這個時代,甚至...不是這個世界的人.」
一語驚雷,眾人皆變色.
洛燁皺眉低語「你說他...是從'界縫'之中來的?」
顧星羽猛地一震,懷錶自心口傳來一絲幾不可聞的震動,如有回應.
太子緩緩將卷軸收起,語氣凝重「我不能貿然定論.但他以國師之名介入朝政:把持御天儀,校刻帝紋,左右禮制與占驗,甚至能干預曜靈感應.若他真是界縫之人...那他留下的,不會只是權謀.」
「而是,滅界之種.」
燈焰一顫,殿中沉如井.
「界皇怎麼會讓這麼危險的人物留在曜都?」顧星羽疑惑的問太子.
太子搖搖頭「父皇對他極為信任,這些年父皇漸漸疏理朝政,都是由本宮和內閣幾位大臣一同監政.」
太子苦笑,他說到這裡,視線掠過眾人,又落回顧星羽「我年少時曾試著削他的權——停了御天儀一次月度校刻.結果城外兩座水庫的測流全亂,父皇震怒,所以我也學會了:要拔網,先剪線.」
「我要查清他究竟所圖與真身來歷.這些年他在宮中結網布線,朝臣多有陰受其使,我能使之人不多.幸得諸君相助,聽你們所望於曜界,我願與你們同擔此局——共揭其面目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