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特帝国的西利行省位于南部边境,西边紧邻清风平原.它是格林公爵的封地,那个男人低声说着他头顶上那缕淡绿色的发绺.西利拥有五百万人口,是帝国最大的粮食,木材和毛皮产地.
在该省最南端,清风平原与低矮的丘陵交汇之处,一条短短的山脊蜿蜒而过,长度不足百里.山脊中段坐落着一座小村庄,人口不足三百.由于与平原上的主要贸易通道隔绝,这个小村庄地处偏远,与外界联系松散——以至于当其他地方爆发了半个月的战火时,这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.
刚刚下过一场小雨.泥土被翻搅成一片漆黑,寸草不生;太阳再次探出头来,湿润的泥土与温暖的空气交汇,升腾起一缕缕细细的蒸汽,让人下半身一阵刺痛,一阵难受的瘙痒.然而空气却散发着清新而浓烈的气息,仿佛那一缕雨水洗净了世间最后一点尘埃——如今,空气中只剩下它自己.
十几个十六七岁的男孩,扛着长如步兵长矛的木棍,沿着村里唯一的主路疾驰而去.他们赤脚踩踏,溅起的泥浆溅到空中,染红了棕色的裤子.他们毫不在意;等泥浆干了就可以擦掉,至于他们的上身——光秃秃的.在村里的溪流里翻滚几圈,就能把他们洗干净.
他们在村边的一间茅草屋前呼啸而至,停了下来,喊道:"雷!雷,出来!太阳出来了!斯特叔叔今天要教枪法,快点!"
一个年轻人从小屋里走出来:他比男孩们更魁梧更高大,皮肤黝黑,头发稀疏,相貌平平,谈不上英俊.尽管身材魁梧,但他身上却透着一丝柔弱——一种内敛,顺从的柔弱,与其说是外表的健壮青年,不如说更像是一位年迈的隐士,或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垮的人.
原来是雷.他摇了摇头,把那把大弓扛在肩上——这弓真厉害,足有一米半长——说:"你们先走吧.我去山里转转.运气好的话,说不定能打到一两只鹿."
满头雀斑的头头抱怨道:"雷,你总是逃斯特叔叔的课,要是村子里出了什么事,你怎么办?"
雷耸耸肩,笑了笑."能有什么事?格林公爵的营地就在山那边,谁敢在这里闹事?我去打点猎,卖点肉.我妈又咳嗽了."
男孩们沉默了.他们都知道雷的父亲已经去世,他独自抚养着体弱的母亲.他不能像他们一样浪费时间训练.金发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."快点,上山小心点.等我们回来再把今天学到的东西教给你."说完,他带着其他人沿着斜坡向斯特叔叔的小屋走去.
雷轻声笑了笑,欣赏地看了一眼斯特的住处,拿起一罐手工竹箭,赤脚穿过自家带围栏的院子,朝山上走去.他当然想练兵——他喜欢听老斯特讲战场上的英勇事迹.雷暗自窃笑:"斯特叔叔肯定是个厉害的战士.不然他是怎么在每隔几年就爆发的战争中活下来的?虽然他现在腿脚跛了,但命就是命." 这时,一个顽皮的想法闪过脑海:"也许斯特叔叔还活着,是因为他特别擅长逃跑." 他内疚地转过身,心想着大胡子斯特会从小屋里跳出来,一拳把他打翻在地.
雷拖着脚步走进山里时,男孩们冲进斯特的院子,嚷嚷着:"斯特叔叔!别把酒藏起来,不然我们就告诉阿姨了——快出来!"
一个面色红润,满脸胡须,身上散发着淡淡酒味的男人踉踉跄跄地从小屋里走出来,一边咒骂着他们,一边说:"你们这帮人,喝点酒都像是犯了罪似的.你们姑妈给你们多少钱?这帮坏孩子...比特,快上来,让我看看你们都学到了什么!"他笑着戳了戳他们.
比特——头发浅白,斗志昂扬——扔下杆子,搓了搓手,冲了过去.他挥出一拳,半空中化作一肘,正中斯特的下巴.斯特大笑一声,左手格挡,右手抓住比特的腰带,猛地一甩,将他甩到泥泞的院子里.
泥浆四溅,比特咒骂道:"老头子,你说我们只是练拳,不是被打!你指望我们能跟你比力气吗?"
斯特咧嘴一笑,姿态中带着一丝嘲讽的严肃."谁威胁要把我的酒告诉你姑妈?教训一下就好了.现在——排好队,我们来分析一下你们的动作.别嘲笑;这'重击'在凡特军队里或许很普通,但在战场上却能救命.当年我就是靠这拳头干掉了一个斯玛特帝国的法师——他的人头让我赚了一百金币."
男孩们顿时眼前一亮.一百金币——真金白银.斯特是村里公认的首富;他们心想,他的故事肯定是真的.
比特猛地站起身,与斯特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.斯特闪开身形,自夸道:"我击倒的那个人是水晶独角兽级别的法师——通常这种法师能远距离击溃十个人,但我一靠近,几下就把他解决了.所以,别嘲笑这些技巧.它们简单易懂,却致命."
比特挥出数百拳,踢了三十多脚.他筋疲力尽地倒在泥里,呻吟着:"叔叔——我没力气了.这套路用力过猛了."
斯特摇了摇手指."当然累——不消耗体力的技能还有什么用?体力耗尽了就不能躺下,必须不停地跑.你要是参军,可就没我这种老傻瓜了——指挥官的鞭子就能把你打得满地跑.我以前的中士是个黑铁骑士,两颗烂牙——我跟你说,他把我打得筋疲力尽."
看到比特趴在地上,斯特叹了口气."现在的孩子——没毅力.男人不一定要入伍,但得有劲儿——就算没别的,也得能养活自己.或许,还是开开眼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吧..."他瞥了一眼雷."如果那小子好好跟我训练,他会比你们这些人更出色."
有人替他辩解道:"雷必须照顾他的母亲;丽莎阿姨病了;他还要耕田.没有我们的帮助,他甚至无法播种.他必须打猎来获取食物和药品."
斯特摇摇头,叹了口气."我说过要帮他一点忙,但他拒绝了.你这顽固的小家伙——你觉得我会把他卖掉吗?"比特反驳道:"斯特叔叔是个好人——不会把我们卖掉的.只是你的拳头太致命了."
斯特佯装愤怒,踢了一脚——比特抓住腿扭动身体,斯特勉强用那只瘸腿保持平衡,大叫一声,摔倒在泥地里.男孩们欢呼道:"看,这就是重击的第九式!"
他们扑向斯特,把他压得浑身都是泥.他终于筋疲力尽地放弃了,无力地笑着说:"你们这帮人——你们姑妈会骂我的.我呢,一个老傻瓜,像个孩子一样胡闹."
一阵笑声响起.他们轻轻地把他扶起来,斯特擦了擦脸,突然望着山口喊道:"村子里的士兵?一,二,三...十七个人.我的星辰——青铜骑士领头,还有真正的黑铁骑士.出什么事了吗?又打仗了?才过了两年和平."
斯特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.比特和其他人好奇心战胜了恐惧,飞奔下山去迎接那支小队.比特倒吸一口气:"青铜骑士!我从来没见过青铜骑士!"
其他人嘲笑他:"你这大嘴巴,连黑铁骑士都没见过."比特气冲冲地踢了他们一脚.斯特一瘸一拐地走下斜坡,去迎接骑手们.
三百米后,少年们在路边停下脚步,眼睁睁地看着十七名骑兵驰骋而来,心中既敬畏又忐忑.领头的青铜骑士笑着点头,问道:"这里就是卡里村吗?"
比特鞠了一躬,"是的,先生——我是卡里.您找我们村的长老吗?凯特叔叔应该在这里,他还没出去."
斯特走了上来,仔细观察了青铜骑士胸前的徽章——一只咆哮着露出五颗獠牙的愤怒豹子——然后挺直身子,僵硬地敬礼,同时喊道:"先生!"
骑士们飞奔下马,以同样正式的方式回礼,高声喊道:"万岁!"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些村民中竟然有一位退役士兵;这无疑增强了孩子们的体力.他们心想,如果这些小伙子们入伍,或许比普通镇民更快入伍.
斯特犹豫了一下,然后恭敬地对青铜骑士说道:"长官,您是青铜五级骑士吗?或者说是小队队长?您来这里有什么事?"
青铜骑士微微颔首."我是克劳斯,格林公爵麾下第三队二班长.奉命前来征兵——请带我们去见村长.公爵下令,征召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体格健全的男性.抱歉."
克劳斯脸上满是悲伤和不安.他知道现在是春天,田地刚刚播种;即使他们赢得了战争,征召那些耕种的人也会毁掉收成.西利省是帝国的粮仓——如果公爵夺走庄稼,农民无论如何都会饿死.然而,命令就是命令.
斯特愣住了.队长亲自来征召新兵——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吗?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.克劳斯看出了他的心思,赶紧安慰道:"不,没什么大不了的——我们这里的兵力实在太弱,根本抵挡不住智能帝国的军队.我们必须集中一切资源,等待帝国的援军.我的小队被选中来这里征召兵员;坦白说,我实在坐不住,所以亲自带他们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庄."
斯特缓缓地点了点头,心里暗自好笑,骑士们竟然如此友善,竟然愿意和农民们混在一起——或许他们之前被边缘化了,所以才送来这份苦差事作为惩罚.想到这些高高在上的骑士们竟然会变得卑微,他不禁莞尔,暗暗发誓,今晚要给他们最差的口粮,以暗中报复他们之前的亏空.
斯特彬彬有礼地带领骑兵们走进村子,比特等人低声交谈着,跟在后面,看到擦得锃亮的盔甲和沉重的剑,眼里闪着光芒.这时,雷从山上回来了,手里牵着几只野鸡和一只好不容易拖回来的小鹿.他只抓了斯特准备的一点早餐,站在小草地上,和村民们在一起,听着克劳斯严厉地对他们讲话.
"村民们,"克劳斯喊道,"别害怕.这次征兵是预备役.公爵已经在前线部署了精锐部队;这些新兵只是预防措施.他们不会未经训练就被派往前线——请放心."
一名佩戴狼徽,露出三颗獠牙的黑铁骑士补充道:"他们将负责守卫地方防御,维持战时秩序.这是公爵的旨意,不容拒绝."
人群中传来一阵低语;除了生死,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田地.克劳斯皱起眉头,提高了嗓门:"没时间耽搁了.我点名的时候,年龄合适的人必须上前.名册是根据税务记录来的——听好了.至于你们的庄稼,战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,公爵会赔偿的."他强颜一笑,冷冷的目光扫过两百名村民.
在这种目光下,他们都低下了头.在训练有素的骑士面前,农民感到自己渺小而沉默.
名字被大声念出来.雷——现在十七岁——符合条件.当他的名字被叫到时,他愣了一下,然后开口说道:"先生,我可以去,可是谁来照顾我母亲?她病了,不能工作."
村民们团结起来,声音里充满了温暖和同情,他们讲述着雷的不幸遭遇,直到雷泪流满面.克劳斯叹了口气."我明白,但公爵下令给每个当场招募的士兵一枚金币.这应该能帮上忙.一枚金币就能让你母亲多活一阵子,对吧?"他安慰雷,仿佛一枚金币就能解决一家人的烦恼.
雷的脸上顿时亮了起来.一枚金币——他打猎几个月,才挣了四十多两银子,一枚金币几乎相当于他一年的日常收入.家里只有母亲,这点金币足够了.他不敢违抗公爵的命令,听到赏金,心里暗自高兴.
克劳斯若有所思地看着雷.他知道公爵的"补偿"很棘手——承诺给两枚金币,但一半被村里税务官的姐夫偷走了,另一半被公爵的税务官偷走了.克劳斯不敢抗议;这些人可是公爵的亲信.
卡里村有三百人,大约有五十名男性符合条件;村里最优秀的劳动力都被征召了.剩下的主要是妇女,儿童和老人——仅够耕种少量田地.
克劳斯开始分发金币.他一分钱都没装进自己的口袋;新兵将听命于他,他希望确保他们的忠诚.他也知道,在战争中,击倒敌人可以获得更大的奖励——赏金远超公爵的金币.
雷带着金币匆匆回家.克劳斯看着他,低声问斯特:"那小子——雷——技术怎么样?他力气大,动作快,箭法也不错."
斯特叹了口气."他必须照看他的母亲,所以很少跟我训练.山地和狩猎让他变得强壮,但打起架来,比特的任何同伴都能打败他."
克劳斯的兴趣冷却了.一个力大无比却缺乏纪律的新兵在战斗中死得最快;像比特这样训练有素,善于合作的新兵,会更有用.不过,克劳斯还明白一件事:在一群新兵中,一个佼佼者就能带动许多人.他要从山里招募数千人,而这十几个年轻人——如果能从中磨练出几个——或许能培养出几十个能干的士兵.他把手伸进钱袋,咧嘴一笑,给了斯特两枚硬币."好,"他轻笑道."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.把他们集合起来."
斯特抓起硬币,跑向雷的小屋,途中只停下来递给一个名叫克莱的穷苦人家的男孩一枚.克劳斯和他的新兵们在一阵警告和告别之后离开了.克劳斯被眼前的景象感动,对他的副官说道:"看看我们的人民多么热爱这个国家.他们毫无怨言地应征入伍.在斯玛特那边,他们逃避征兵——这也难怪,虽然他们拥有大陆上最优秀的法师,但他们的战斗力却很弱."
他的副官——另一位戴着豹口徽章,长着两颗獠牙的青铜骑士——骄傲地笑着说:"这难道不是凡特军团至高无上的原因吗?我们的人民更可靠.那些地方崇尚诡计;他们依靠的是阴谋诡计,而不是武力."
雷手持一根简陋的木杖,大步走在克劳斯坐骑的后面,听到后问道:"大人,如果说智能帝国崇拜阴谋之神,莱特帝国崇敬光明之神,黑暗帝国崇拜夜之神,每个帝国都有自己的神殿和仪式,那么为什么凡特帝国没有神呢?"
克劳斯顿了顿,感到困惑,然后略带恼怒地回答道:"我们不需要神——只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.那些缺乏力量的国家会转向看不见的神,而我们依靠的是钢铁和纪律.战士不应该向魔法之神屈服."
雷一愣,后退了几步,淡淡一笑,"先生说得对."
克劳斯望着前方,心中暗自思忖.他从未听说过这里有战神——虽然他们以战争建立了国家,却似乎不崇拜任何神祇.他心想,一位英勇的骑士,应该和那些崇尚无耻魔法的人一样,崇拜同样的神祇吗?他捏紧缰绳,皱起眉头.
小型征兵队伍从克劳斯的营地出发,穿过西利省.据传,格林公爵因惹怒沙格鲁陛下,担心自己的领地在帝国军队抵达前被攻占,便开始疯狂征兵.除了派遣自己的私人军团——两万五千人的绿野军团——前往边境外,他还强迫封地内所有能人服役.超过五十万人响应了他的号召——这支军队的规模比帝国军团还要庞大,但就素质而言,他们远不及帝国的三千精锐骑士.
从政治角度来看,这无疑是一个笨拙的举动,但格林公爵却仰仗着宫廷中某些贵妇的恩惠和神秘影响力.当安全大臣的特工没有提出异议时,格林公爵便放松了警惕;高层也默许了他的过度行为.
他剩下的问题就是去哪里找到这么多的盔甲和武器.
与此同时,雷和其他人对高层政治的动荡毫不在意.他们在克劳斯的率领下行军,梦想着荣耀.比特和他的朋友们吹嘘着他们在战场上赢得的荣誉.而雷,心里只想着他的母亲和他身上的硬币.
斯特的金币足够他母亲维持一年的生活——想到这,他心里暖暖的.然而,担忧却又萦绕在他的心头:他刚播下的种子需要除草,现在谁来照料呢?一张鹿皮或许能卖三两银子;四只野鸡能为他母亲做一锅滋补的汤.他一边跟着士兵列队行进,一边为这些实际问题烦恼不已.
一个幻想浮上心头——关于皇帝对战利品的奖励传闻令人陶醉:任何敌方首级可获三枚金币,一名小队长可获五枚金币,一名低阶法师可获一百枚金币,一名敌方军团指挥官可获两千枚金币.只要他能击倒哪怕一名步兵,就能把金币寄回家.斯特曾说过他实力不容小觑;或许他能干掉一名小队长.话说回来,在雷的心目中,他的训练导师斯特正悄然成为一名逃跑专家.
雷怀着心中纠结的希望与恐惧,第一次走出了小山脉,投入到了他人生中的这场战争之中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