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周毅已经坐在诊所那间静谧的咨询室里.他比预约时间早到了半小时,这是他的习惯——在一天的"诊疗"开始前,独自沉浸在这片属于他的领域,像指挥官在战前审视沙盘.
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心理学典籍,弗洛伊德,荣格,罗杰斯...那些先贤的面孔在晨光中显得肃穆而遥远.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,脑海中却回响着昨夜写下的那个新名字——"黑鲨".一个需要更精巧"手术"的目标.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.
九点整,预约的访客准时到达.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,看上去不到三十岁,穿着一件略显褶皱的蓝色格子衬衫,头发有些油腻,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一种被生活长期蹂躏后的麻木.他叫张伟,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程序员.
"周医生..."张伟的声音细小,几乎被地毯吸走.他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缘,双手紧紧夹在膝盖中间,仿佛怕自己占用了太多空间.
"张伟你好,欢迎你."周毅的声音温和得像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,他做了一个"请放松"的手势,"这里很安全,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,或者什么都不说,只是坐一会儿也可以."
他并不急于切入正题,而是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,天气,交通,甚至称赞了一下张伟的眼镜框很配他的脸型.这是为了建立信任,降低防御.张伟紧绷的肩膀,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点.
"那么.."周毅见火候已到,才不着痕迹地引导,"上次你提到,工作环境让你感到有些...困扰?"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张伟内心积压的闸门.他开始叙述,起初还带着克制,但很快,语速变得越来越快,情绪也越来越激动.
他描述他的上司,一个姓王的项目总监."他根本不懂技术!就是个靠拍马屁上位的混蛋!"张伟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,"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核心代码,他看都不看,转头就署上自己的名字去向老板邀功!"
这仅仅是开始.王总监似乎以羞辱他为乐.在团队会议上公开嘲讽他的方案"像小学生作业",将他辛辛苦苦调试好的程序贬得一文不值,甚至将他私人的,关于母亲病重的请假申请,在办公室里当做笑料传播.
"我感觉自己就像他脚下的一只蚂蚁..."张伟的声音颤抖着,带着哭腔,"他随时随地都能踩死我,甚至不需要理由.我每天走进公司,就像走进一个毒气室,喘不过气...我,我有时候真想..."
他的话戛然而止,脸上掠过一丝恐惧,仿佛被自己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吓到了.
周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.他没有追问那个未尽的念头,那太着痕迹.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张伟,眼神里充满了理解与共情,仿佛在说:"我懂,我完全懂你的感受."
"这不是你的错,张伟."周毅的声音低沉而肯定,"你所感受到的愤怒,无助,甚至...绝望,都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遭遇长期,不公的精神暴力后,必然会产生的反应.你的情绪系统在向你发出警报,告诉你,你所处的环境是'有毒'的."
他没有使用"你应该冷静","想开点"之类苍白的安慰,而是将张伟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部"正常化","正当化".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强大的共情技术,但在周毅手中,它变成了一把精准雕刻心灵的刻刀.
他引导张伟详细描述每一次被羞辱的细节,让他反复体验那种屈辱和愤怒.当张伟的情绪被调动到最高点时,周毅用一种近乎催眠般的平静语气说道:
"我们无法控制他人的恶,就像无法控制天气.但我们可以思考,如何在这种'有毒'的环境中...生存下去.甚至,如何移除这个持续伤害你的...'痛苦源'."
"移除?"张伟茫然地抬起头.
"是的,移除."周毅的目光平静无波,仿佛在讨论一个纯粹的学术概念,"就像治疗一个持续化脓的伤口,首先要清除坏死的组织.有时候,让一个持续制造痛苦的'病灶'消失,是自我疗愈的...唯一途径."
他没有明说"杀死他",但"移除","痛苦源","病灶"这些词语,在张伟被愤怒和绝望烧灼的大脑里,自动翻译成了最直接,最暴烈的意象.
诊疗结束时,张伟的状态与来时截然不同.他眼中的麻木被一种奇异的,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光芒所取代.他离开时,甚至没有像来时那样佝偻着背,而是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.
周毅站在窗边,看着那个蓝色的,略显单薄的身影融入楼下熙攘的人流.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既无怜悯,也无兴奋,就像一位化学家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试剂调配,平静地记录下反应结果.
他坐回办公桌,打开电脑上的加密病例系统.在张伟的档案里,他输入诊疗记录:
"患者长期遭受职场精神暴力（PTSD倾向）,自我价值感极低,伴随严重焦虑与抑郁.认知模式呈现僵化,对施害者存在强烈敌对情绪,并已出现被动自杀意念及对施害者的攻击性幻想."
记录到此为止,专业,规范,无懈可击.
但紧接着,他点开了另一个隐藏的文件夹,需要多重密码才能进入.里面是另一个文档,标题是"净化序列".在张伟的名字后面,他添加上一行备注:
"目标状态: 已深度诱导.情绪炸药包已埋设,引信清晰（王总监）.具备高度执行潜能.预计触发条件:一次额外的,压倒性的羞辱事件.执行建议: 无需外部干预,静待其内部压力达到临界点.重点关注其'合理化'自身行为的能力建设."
写完这些,他保存,加密,关闭文档.整个过程中,他的手指稳定,眼神冷静.
傍晚,周毅回到家时,林君已经回来了,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,面前摊着好几份卷宗.她咬着笔杆,眉头紧锁.
"还在想那个坠楼案?"周毅脱下外套,走过去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.
"嗯."林君闷闷地应了一声,"我偷偷去查了那个妻子的通讯记录和银行流水,干净得可怕.没有可疑联系人,没有大额资金流动.她就像...就像活在真空里."
周毅在她身边坐下,拿起一份现场照片看了看,语气温和:"或许,真的只是一场意外.你知道的,很多时候,我们觉得太完美的巧合,恰恰因为它就是巧合."
林君抬起头,看着周毅那双充满理性的眼睛,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:"周毅,如果你的病人...我是说如果,他内心充满了想要杀人的冲动,你会怎么办?你会阻止他吗?还是...报警?"
周毅微微一怔,随即笑了起来,笑容温暖而带着一丝无奈:"首先,我会尝试理解他的愤怒,引导他用非暴力的方式宣泄.这是心理医生的职责——治疗,而非审判.你今天怎么了?怎么总想这些极端案例?"
林君叹了口气,把头靠在他肩膀上:"不知道,可能就是觉得...人心太复杂了.表面上风平浪静,底下可能藏着我们都想象不到的暗流."
周毅轻轻揽住她,下巴抵着她的头顶,目光却越过她的发丝,投向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.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:
"是啊,人心的暗流...或许,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."
而在城市另一端的某栋老旧公寓里,张伟站在浴室镜子前,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陌生的自己.他耳边反复回响着周医生那句"移除痛苦源".他抬起手,轻轻摸了摸冰凉的镜面,仿佛在触摸另一个可能的世界.桌上,放着一张他偷偷拍下的王总监的照片,照片上那张趾高气扬的脸,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,显得格外刺眼.
他深吸一口气,眼中最后一丝犹豫,被一种冰冷的决心所取代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