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四点半.
城市的脉搏像失控的引擎,越跳越快.
写字楼的玻璃墙反射着刺眼的夕阳,晃得人头晕.办公室里,键盘声,鼠标声,远处会议室的争吵声,混成一片让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.
露娜觉得,今天的班,上得她头昏脑涨.
这感觉从早上就开始了.像慢性毒药,一点点啃噬她的神经.
项目经理李总——私下里大伙儿叫他"李改改"——刚把他尊贵的屁股从露娜工位旁挪开.留下的是被红笔圈画得面目全非的方案,和一句轻飘飘却能压死骆驼的话.
"露娜,感觉还是差了点意思,你再琢磨琢磨?"
还能琢磨出什么?露娜感觉脑子里的灵感,早被这三十二轮的反复修改榨得一干二净.现在里面只剩下干涸的河床,和一堆名为"烦躁","疲惫","想骂人"的碎石.
屏幕上的光标一下下闪烁,像在嘲笑她的无能.
空调开得足,冷气飕飕往脖子里钻,但她就是觉得闷.一股由内而外的燥热和憋屈,让心口像堵了团吸饱水的湿棉花,沉甸甸,湿漉漉,喘不上气.
看什么都烦.光标,键盘声,甚至窗外过于灿烂的阳光,都让她心浮气躁.
"露娜,喝杯咖啡提提神?"
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氛围.是隔壁组同事小莉,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,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甜笑.
露娜赶紧收起脸上的烦躁,挤出感激的笑容."谢谢啊小莉,正好快撑不住了."
她伸手去接那杯标注着"焦糖玛奇朵"的纸杯.
指尖刚碰到温热的杯壁——
一个画面,清晰得不像话,毫无征兆地砸进她脑子!
像有人强行在她眼前播放了一段高清电影预告:她手中的咖啡会猛地倾斜,棕色的粘稠液体从杯口汹涌而出,划出精准而狼狈的弧线,然后分毫不差地,全部贡献给她今天新穿的米白色连衣裙胸前.
留下一大片深色的,难看的,仿佛宣告着某种失败的污渍.
这"既视感"强得离谱,带着物理性的冲击力,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.
她的手真的抖了.
不是心理作用,是手臂肌肉瞬间背叛大脑指令,不受控制地一颤.
现实完美复刻了脑中的"预告片".
杯子猛地倾斜,滚烫的咖啡汹涌而出.泼洒的轨迹,落点位置,甚至飞溅起来落在手背上的灼痛感,都和她"看见"的一模一样.
一滴都没浪费.
"哎呀!"小莉惊呼,手忙脚乱放下自己那杯,抽出纸巾就往她身上擦."对不起对不起!露娜你没事吧?烫着没有?这裙子..."
露娜愣在原地,像被施了定身咒.手还维持着握杯姿势,指尖残留着咖啡的温度和粘腻.
目光低垂,看着米白色面料上迅速扩散的丑陋棕褐色地图,心里没有任何关于裙子报废的心疼,也没有对被烫到的抱怨.
只剩下一个冰冷又荒谬的念头,在空白的脑海里反复回荡:
又来了.
这种莫名其妙的"预知",或者说"既视感"的强化变异体,最近越来越频繁找上她.
不是什么大事,都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片段:电梯会在哪个原本没人的楼层停下开门;今天走哪条路会莫名其妙堵车十分钟;下一秒哪个同事会打喷嚏...
邪门得很,而且准确率高得吓人.
它们像系统漏洞,在她生活的程序里时不时弹出来,提醒着她某种不正常.
"没事没事,不怪你,是我自己没拿稳."她勉强安抚一脸愧疚的小莉,接过纸巾机械地擦拭.裙子的污渍显然擦不掉了,像烙在今天的耻辱印记.
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打卡,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.
然而,晚高峰的地铁,不过是换了个维度的折磨.
她被裹挟在汗味,香水味,食物味道混杂的粘稠人流里,像沙丁鱼罐头中麻木的一员.
各种声音——列车轰鸣,报站声,旁人电话聊天,外放的短视频背景音——混杂在一起,形成物理意义上的噪音,冲击着耳膜.
但今天有点不一样.
除了这些可被听见的噪音,她总觉得空气里还飘荡着一种"听不见"的噪音.一种持续不断的,低沉的嗡嗡声,不是通过耳朵,而是直接作用于脑仁,搞得她头晕目眩,太阳穴一阵阵发紧.
周围乘客的脸,在地铁车厢明明灭灭的灯光下,看起来也有些模糊.
不是视觉上的模糊,她的视力很好.
是一种...感觉.好像他们身上,不,是这整个空间里,都蒙着一层薄薄的,正在极其缓慢流动的,灰蒙蒙的阴影.
那阴影带着沥青般粘滞的质感,无声无息弥漫着.
窒息感一点点攥紧她的喉咙.
她赶紧低下头,避开那些模糊面孔和无形阴影,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.
就在这时,仿佛命运的戏弄,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——
[今晚良渚文化遗址公园附近,或将出现罕见天文现象,市民或可观测到微弱震感及异常光柱]
良渚...
这两个字,像根细小的,冰冷的针,在她混乱不堪的心尖上,极其精准地轻轻扎了一下.
不疼.
但一种难以言喻的,深入骨髓的痒,随之弥漫开来.痒得厉害,抓心挠肝,无法忽视.
一股莫名的,强烈的,近乎冲动的牵引力,在那瞬间攫住了她.
理智在尖叫,提醒她该回家,该处理裙子,该为明天可能到来的第三十三版方案养精蓄锐.
然而,当列车在下一个站台停靠,车门哗啦一声打开时,那些理性的声音仿佛被淹没了.
她没有走向回家的那条熟悉线路.
而是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,逆着下班的人流,朝着新闻里提到的,那个远离城市中心,弥漫着古老与神秘气息的方向,有些茫然,又有些决然地,走了过去.
脚步虚浮,心却因为那个莫名的"痒"和难以解释的冲动,跳得飞快.
她不知道要去干什么,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.
只是身体先于大脑,做出了这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