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焚香初見］
司承璟還記得,他第一次見到慕芸昭,是在那場莊嚴的焚香選女儀式上.
殿內萬燭齊明,檀香繚繞.她一身素白長袍,神情清冷,步履輕緩,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神祉,誤入凡塵.
那一刻,他心口陡然一緊,卻立刻移開目光——因為他明白,那樣的她,並非自己能覬覦.
之後,慕芸昭被選入聖女殿,居於皇室為她特別修建的宮所,成了所有人仰望的存在.
他以為此生與她的距離,會只止於一場儀式上的匆匆一瞥.
［秘密基地］
然而命運卻悄然繫上另一條線.
在皇宮的西側,有一座被荒棄的殿宇.
殘壁斑駁,青瓦長滿苔痕,常年無人踏足.對司承璟而言,這裡卻是他唯一能呼吸的所在.
他總在此作畫寫詩,把所有的憂鬱,不甘與不得志,盡數寄託在紙墨之間.
那一晚,他像往常一樣帶著書卷前來.月光斜斜映入殿中,空氣靜謐得只聽見筆尖與紙面的摩挲.
忽然,一道白衣身影自殘垣後閃過.
司承璟心頭一震,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長痕.
他向來不信鬼神,可在那一刻,寒意卻順著脊背竄起,下意識低聲誦出經文.
白影停下,隨即傳來一聲清脆的笑,如銀鈴般驚破靜夜.
下一瞬,一枚小小的雞骨頭丟到他腳邊.
「這樣便把我當鬼怪,可太失禮了.」
她的聲音帶著笑意.月光與殘燭交錯的光影下,他終於看清那張臉.
司承璟猛然瞪大雙眼,不敢置信.
眼前的女子,竟是——
聖女慕芸昭.
［命運的牽線］
他以為自己不過是一介被忽視的皇子,而她則是高懸於殿宇之上的神祉.
誰知命運偏偏要在這座荒棄的宮殿裡,將他與她的道路交錯.
自那一夜起,他的秘密基地,不再只屬於他.
殘燭搖曳,荒殿裡只餘他與她.
司承璟仍怔怔地望著慕芸昭,半晌才結結巴巴開口「妳...怎麼會在這裡?」
慕芸昭神情坦然,似乎對這地方的破敗毫不在意.她拉開椅子坐下,語氣帶笑「聖女殿裡太拘束了,我總想找個能透氣的地方.沒想到會撞見二皇子在這裡唸經嚇鬼.」
司承璟臉一熱,耳尖泛紅,急忙解釋「我...只是被妳嚇著了.」
慕芸昭忍不住笑出聲,聲音清脆,在靜夜裡格外悅耳.
她隨意翻起桌案上的紙卷,目光落在墨跡尚未乾透的詩句上
「殘影寄深宮,孤心對明月.」
慕芸昭抬眼望他,眸中帶著探尋「這是你的詩?」
司承璟點頭,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.
慕芸昭卻認真地讀了兩遍,神色溫和「你筆下的心境,很真.宮裡的人,多半只會寫些應景的華辭,很少有人把心放在紙上.」
她這句話,如一縷清風,吹散了他心底長久的壓抑.
片刻沉默後,司承璟低聲道「在宮裡...我常覺得自己多餘.母妃地位低微,我雖是皇子,卻總被提醒——不能爭,也不能望太高.」
他說到這裡,語聲有些顫抖,卻又努力克制.
慕芸昭靜靜聽著,並未打斷,只是目光愈發柔和.
等他停下,她才開口「我入選聖女候補,也不過是被推著走.人人以為那是榮耀,其實只是另一種枷鎖.」
兩人四目相對,忽然都笑了.那笑容裡有種微妙的默契——原來,他們都明白「身不由己」的滋味.
［月下約定］
那一夜,他們談詩,談畫,談各自的孤寂.月光斜灑在破敗的殿宇,為這場偶然的相逢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.
離開前,慕芸昭忽然轉身,語氣半真半戲「這裡,以後就算是我們的祕密了.」
司承璟怔了怔,心底一股說不出的悸動湧起.
他知道,從此以後,這座荒殿不再只是他逃避現實的所在,而是他與她的 唯一共享之地.
那一夜的相逢,兩人第一次吐露心境.
他說自己在宮廷裡如同多餘的影子,
她說聖女候補並非榮耀,而是一道牢籠.
月光灑下時,他們一同笑了,笑裡有淚,卻也有久違的釋懷.
從此,荒殿成了屬於他們的秘密.
幾日後,慕芸昭帶來一卷詩冊,放在桌案上「既然你愛詩,我也試著寫了一首.」
字跡清麗,卻稍顯生澀,詩中流露的心境單純真摯.
司承璟細讀完畢,忍不住低聲笑道「妳的字比我的詩更美.」
慕芸昭臉頰泛紅,假裝嗔怪「評詩就評詩,怎能取笑我.」
那一刻,他的心第一次失了防.
在宮廷中,他從不敢直視任何人,但在她眼裡,他卻找不到要隱藏的理由.
某次夜裡,兩人又在荒殿相會.司承璟展卷作詩,慕芸昭便在一旁以燭光照亮.
「二皇子總這般自苦,」她笑著說,「詩裡盡是孤寂.」
「因為世事本難安.」他淡淡回.
慕芸昭忽然將燭台推近,把光映在他的臉上,語氣堅定卻帶著羞意「若你覺孤寂,那就讓我為你照一生的燭.」
司承璟怔住,耳尖微熱.那一刻,他竟生出一種衝動,伸手去握住那雙替他點燈的手.
盛夏夜晚,庭院蟲鳴四起.荒殿外的草地被月光洗得銀白.
慕芸昭坐在石階上,隨手撿起一片落葉吹笛,聲音輕柔.
司承璟坐在她身旁,聽著那笛音,不覺心緒漸安.
她忽然低聲說「若有一日我不再是聖女候補,能否跟你一起逃到書卷之外的山林?」
司承珣一震,心口翻湧,卻只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指.
慕芸昭沒有抽回,反而抬眼一笑,笑中帶淚.那一瞬,她心裡認定——這個人,便是她此生唯一的選擇.
某夜一場大雨.荒殿裡瓦漏,風聲呼嘯.
慕芸昭被風雨驚得發抖,司承璟脫下外袍裹住她,將她輕輕摟進懷裡.
「這樣會冷到你.」她聲音顫抖.
「若不能為妳擋雨,那我還能做什麼?」他低聲回.
慕芸昭心底轟然一震,眼淚在眼眶裡打轉.她緊緊抱住他,低語「若有一日,我能為你做些什麼,不論代價,我也願意.」
某次,他畫下她的容貌,卻在眼神處停筆.
慕芸昭看見,忽然湊近,拿起他的筆,替自己點上眼眸.
「這樣,你就再也無法否認我是屬於你畫裡的人了.」她語帶嬌嗔.
司承璟心神一顫,忍不住伸手,將她輕輕擁入懷中.
慕芸昭把臉埋在他胸口,心跳如鼓.她從未如此篤定:哪怕前路荊棘,她也願為這個人走下去.
自此以後,慕芸昭心裡只認定他.
她在聖院學習時,眼裡裝的不是天命,而是他寡淡卻真摯的目光.
她在夜深夢回時,心底回響的不是聖女的誓詞,而是他曾在雨夜低聲說的「我只想護妳」.
慕芸昭少女的情懷,就這樣全然繫在了司承珣身上.
若命運要她為他付出,她甚至心甘情願——
因為她早已將自己的一切,交付在那段荒殿的光影之中.
荒殿之外,夏夜雷雨驟起.大雨如幕,打在斑駁的瓦檐與石階上.
司承璟與慕芸昭一同躲在破殿的殘簷下,風卻兜著雨水,冷意逼人.
慕芸昭的肩頭濕透,發絲貼在臉側,卻仍笑著望著他.
「阿璟,若我真成了聖女,再不能隨意來見你...」
她的聲音低低,帶著顫抖,「你會忘了我嗎?」
司承璟心口一緊,伸手將外袍披在她肩上,語氣克制卻哀切「芸昭,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妳.」
他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「這裡已寫滿了妳.」
慕芸昭怔了怔,鼻尖酸楚,忽然抬眼迎向他.
雨幕之下,月光透過雲隙照落,灑在她微顫的睫毛與濕潤的眼眸裡.
那一瞬,他再也無法克制,手指顫抖著撫上她的側臉.
慕芸昭沒有退開,只是閉上眼,將自己交給了他.
雨聲如鼓,天地為幕.
他低下頭,唇瓣輕輕覆上她的——青澀卻滿是渴望的吻.
慕芸昭心頭轟然,仿佛所有少女情懷都在這一刻湧上,她緊緊抓住他的衣襟,淚水混著雨水落下.他輕拉下她的衣裳,滾燙的唇吻了上去.
雖然他們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.
她明白,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.
荒殿依舊靜默,石榴花已謝,月光清冷.
司承璟推開斑駁的木門,便見慕芸昭早已立在殘檐下.白衣隨風微揚,仿佛當初焚香選女時的神祉模樣.
「妳怎麼...」他心頭一震,快步上前.
慕芸昭轉過身,笑容卻帶著抑不住的憂傷「我想,這是我最後一次能來這裡了.」
殿內的燭火搖曳,她靜靜看著這熟悉的牆壁與案几,彷彿要將這裡的一切都刻進心底.
「聖院已下召,從明日開始,我將閉關修習,不再有自由.即便是皇子...也不能再見我.」
司承璟怔住,胸口隱隱作痛,喉頭滾燙「芸昭...若真如此,我該怎麼做?」
慕芸昭抬手,指尖輕輕觸上他的臉龐.月光下,她的眼眸清澈卻盈滿淚意.
「你不必做什麼.」她低聲道,「只要記得我,記得我們在這裡的一切,就足夠了.」
司承璟猛然將她攬入懷裡,壓抑多時的情緒如潮水般洶湧而出.
「我不想要記得,我只要妳!」
慕芸昭顫抖著,眼淚終於滑落,卻仍笑著搖頭.
燭火將熄,慕芸昭掙脫懷抱,轉身往殿外走去.
司承璟伸手,卻最終沒有拉住.
月光下,她的背影決絕而孤單,白衣漸行漸遠,直至消失在黑夜深處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