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扉微啟,夜風攜著松香拂入.月光斜灑進室,銀白映在床邊的簾帳與枕褥上,鋪出一片靜謐.
房內靜得能聽見風穿過木窗的聲音.她睡得很輕.
司墨珩他持羽形護符觸過窗外風鈴結界,護符不帶殺意,結界只輕震未鳴,踏入時,腳步極輕,幾乎沒有發出聲響.他的影子被月光拉長,覆在地毯與榻邊.他只想看她一眼——就一眼.
她側臥著,眉目恬靜,嘴角微翹,似是做了個好夢.
他胸口微悶,走近幾步,剛靠近床邊,她忽然睜開眼.
那一瞬間,司墨珩幾乎本能地俯身,伸手,掌心捂住她的唇.
顧星羽震了一下,但雙眸依舊清明,既無驚慌,也不尖叫,只是瞪大雙眼盯著他,眼底寫滿疑問與冷靜的警惕.
「別怕...我不會傷妳.」他低聲急道,聲音幾不可聞,「我不會帶妳走...只是...我只是想看看妳...就一眼.」
他的聲音不像從前那般沉穩自持,而像壓抑了太久的情緒,在無聲中破了防.
顧星羽眨了眨眼,似在提醒他手還在自己唇上.他頓了一瞬,才倉皇地收回手,後退半步.
她起身靠坐,語氣平穩地問「來看我?為什麼?你是來查探的嗎?想知道我們在計畫什麼嗎?」
他垂下眼眸,薄唇抿得發白,「不是查探,是...」
他想說「是想妳」,卻說不出口.那些柔軟的字句卡在喉間,像是對一個殺手而言,從未學會的語言.
顧星羽看著他,眉頭微蹙.眼前的他,不再是那個運籌帷幄,冷眼旁觀的三皇子,而像一條脫離命令束縛的狼,無措地站在她面前,彷彿怕被趕走,又不知該如何靠近.
她壓下心底的翻湧,語氣卻不似剛才冷峻,反而像一位習慣觀察他人心理的學者「你來見我...是因為不安,還是想證明自己做的選擇沒錯?」
她的話如針,點破那層他始終不肯承認的情緒遮蔽.
司墨珩怔了一瞬,沒想到她能一語道破.他低下頭,像在與自己拉扯,半晌才啞聲開口「是不安...這不安感不是來自妳,而是來自我自己.」
他抬眼望向她,眼神深處難得地浮現幾分迷惘與真誠.
「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會在意妳的想法...」他嗓音微啞,目光卻不閃躲,「我只是...想知道,為什麼妳一句話,能讓我不安,甚至會想見到妳.」
顧星羽聞言,神色不變,卻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「你在意我?是喜歡我嗎?」
語氣平靜得近乎玩味,眼角還挑起一抹極輕的弧度,似笑非笑.
「這該不會是你們皇室新版本的美男計吧?」她聲音輕柔卻不失銳利,「利用美色撼動人心,然後趁機掌控局勢?三皇子殿下,這手段可有些老套了.」
他沒有立即回答,只是凝視她許久.
她半坐起身,拉緊外袍,語氣淡淡「說實話,你的長相確實...很合我的審美觀.」她不避諱地看向他那雙眼,語帶一絲輕佻,「可惜我理性大於感性.」
「我不會因為你一時的靠近就放下防備,也不會因為你說了幾句聽來動人的話,就相信你真的對我有心.」
司墨珩聽不懂她所說的理性感性是什麼,但她後面說的話他一清二楚.
她語罷,便靜靜等他回應.
司墨珩沒有急著說話,只是那眼神中的波動更深.他忽然輕笑一聲,聲音微啞,帶著自嘲「妳是第一個...面對我說這種話,還敢笑得這麼自在的人.」
他走近一步,身影在月光下拉長,卻刻意與她保持一尺距離.
司墨珩垂著眼,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什麼「我無法說這是不是動情...只是,妳什麼都沒做,卻讓我反覆回想.只是看我,說了幾句話,我便夜夜輾轉,無法安眠.這樣的我,從未有過.」
他說完便沉默了,像怕多說一句就顯得自己更可笑.他從未這樣坦露過自己,那是一種比承認錯誤還困難的示弱.
顧星羽一時竟沒回話.她望著他,心中百味雜陳.這樣的語氣,她在許多創傷諮詢的個案中聽過——一種不擅表達情感的自我告白,彷彿所有的在意與動搖,都只能從縫隙中透出.
「...你不是沒動情.」她終於開口,語調卻溫柔了幾分,「你只是從來不被允許動情.」
她沒有後退,也沒有靠近,只是這樣靜靜地站著,像是給予空間,也給予理解.
「你一直活在一個不能出錯,不能軟弱的世界裡.連喜歡誰,思念誰...都要壓抑到近乎窒息.」
「你總想控制自己,連喜歡一個人也要藏著掖著...因為你怕一旦失控,就會被人拿捏,被利用,對嗎?」
她看見他眼神微震,便知自己說中了.
「可惜...情感這種東西,從來都不是一場可控的佈局.」
她說著,眼神始終沒有移開.
司墨珩終於抬眼看她,四目交接,月色照亮她眼中不忍的清光——那一刻,他幾乎想伸手去觸碰.
他沒動,她卻向前又靠近了一步.
他喉頭滾動,卻說不出一句話.
但她的目光不閃不避,直直地看進他從未讓人靠近的深淵——那一眼,彷彿替他指了一條從未想過的出口.
兩人之間的距離,只剩一臂之遙.
顧星羽看在眼裡,心底也微微一震.
她輕聲開口「你來見我,是因為不甘?還是...真的在乎?」
司墨珩低語「我不知道我是否配得上在乎一個人...但我只知道,這些日子,我見不得妳受傷,聽不得妳被攻訐,更...不願看妳恨我.」
他語氣低沉,卻如實剖白.
「妳明明什麼都沒做...卻讓我開始想,若有來生,我是否可以活得像個人.」
他眼底浮現苦澀與光.
顧星羽輕輕吸氣,感覺他話語中那層未說出口的情愫像夜色一樣將她籠罩.她沒有退,卻也沒有再近一步.
只是抬起眼,靜靜看著他,像是在他的心防最深處,為他點起一盞燈.
——那是一種未言愛語,卻足以動搖整個人命運的凝視.
司墨珩語聲已盡,只餘沉默與心跳交錯於靜夜.
他垂著眼,像一隻誤入光中的野獸,不知是該退還是該靠近.他害怕再多說一字會驚動眼前這片難得的安寧,也害怕自己...會被拒絕.
就在他欲轉身離去的那一瞬,顧星羽伸出手,極輕極緩地,覆上了他的手背.
她其實也遲疑了.這樣的觸碰,是否代表寬容?代表依賴?她不確定.但他眼中那一抹懇切與迷惘,讓她最終選擇——伸出手.
那一瞬間,他整個人彷彿凝住.
她的掌心不重,卻穩穩地落在他蒼白骨節之上,像一縷光,穿透他從十三歲便凍結的內心深處.
「你不需要說你配不配.」她輕聲道,「情感從來不是交換,也不是贖罪...是選擇.」
她的聲音低柔,像春日溪流一樣清澈溫潤.
司墨珩怔怔望著那覆在自己手上的纖指,喉頭滾動,卻說不出一句話.
她的目光不閃不避,直直地看進他的眼中,那裡是他從未讓人靠近的深淵.
「你也有選擇的權利,只是以前沒人告訴你.」
司墨珩指節微顫,胸口隱隱發熱——不是因為護符,而是這一刻,她用溫柔替他指了一條從未想過的出口.
不是臣服,不是原諒.
而是...接納他.
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,猶豫地覆在她的手上,像是怕這溫度一碰就會散.
「妳願意...再給我一次機會嗎?不是作為三皇子,而是...作為司墨珩.」
顧星羽沒有立即回答,只是輕輕將手收回,眼底卻無拒絕,只有淡淡一語「看你接下來做什麼.」
顧星羽的話還在空氣中迴盪,如一滴水落入墨池,漾開司墨珩從未有過的遲疑與希冀.
他抬眼看著她,眼神藏不住一絲顫動.那是一種近乎祈求的凝望,像是多年來被束縛在鋼鐵甲胄中的靈魂,終於看見一扇微啟的窗.
下一瞬,他輕輕向前一步——動作極慢,彷彿怕驚擾到什麼.
他沒有立即碰觸她,只是低聲問「可以嗎?」
顧星羽抬頭與他對視,她看見他小心翼翼想靠近又害怕的神情,她沒有說話,也沒有後退,只是微微點了點頭.
那一點點動作,卻足以讓他心中千軍萬馬一瞬歸靜.
他伸手,指尖先輕觸她的髮際,試探又克制,像是拂過一段夢境.然後他緩緩俯身,在她額前止住動作,呼吸落在她肌膚間,最後——額頭,輕輕貼上她的.
那是一個不帶侵略,沒有佔有的碰觸.
只是兩個人,在漫長命運中,都背負太多的人,終於在這個寧靜的夜裡,找到了彼此可以靠近的理由.
額頭相抵的瞬間,他閉上眼,低語如風「謝謝妳,讓我知道...我也可以是人.」
顧星羽輕輕呼吸,沒有退開.她感覺得到他額前的微熱,也感覺得到——那不是炙熱的慾望,而是從深淵裡伸出的一雙手,渴望被拉一把,僅此而已.
良久,他才緩緩退後半步,沒有貪戀,只有收斂與回望.他目光幽深,語氣卻前所未有的溫柔「晚安,星羽.」
他轉身離去,靴步聲在長廊中漸遠,夜色再度包圍她的房間.
但顧星羽站在原地,久久無法平靜.她抬手觸了觸額間那點溫度,微涼,卻有什麼在心頭,緩慢發酵——
那一刻,她知道,他在變了.
不是為了她,而是,為了他自己.
她嘆一口氣,將手抵在胸口上,剛才聽見他說『可以嗎?』三個字時,她竟鬼使神差的點頭,在她以為他會吻她時,他居然只是和她貼額頭,她失笑出聲「顧星羽,妳該不會真的變成了那種見色起心的女人吧...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