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靠近不是為了權謀,不是試圖說服或囚禁,而是...單純想見她一面.
他說「謝謝妳,讓我知道我也可以是人.」
「那句話像倒刺般嵌入她心底,並不痛,卻讓她無法忽視——那是她從未想像過,會從他口中說出的脆弱.」她忽然意識到,或許這場棋局裡,從來不只有自己在探他內心的虛實,他也在一點一滴地,向她袒露傷痕.
顧星羽深吸了一口氣,走回床邊坐下,卻沒躺下,只是仰頭看著窗外斜灑進來的月光.光斑落在她膝上,像夜的碎語.
——若一個人願意為了妳,與自己的黑暗拔河,那麼,妳是否...能相信他的某一部分,是真的想改變?
——
朝陽尚未升高,竹葉間傳來晨鳥低鳴,曜南隱莊一隅卻早已熱鬧.
顧星羽房門外,五曜齊聚.面面相覷間,氣氛比晨霧還繃.
「她平常最早起,今天這個時辰居然還沒出門.」洛燁抱著雙環,眉頭緊鎖,「會不會昨晚吹風著涼了?怎麼辦,要不要敲門?」
「你自己不是剛說『不能擾她清夢』嗎?」桑祁語氣酸酸的,「現在又緊張成這樣,是不是你昨晚夢到她被什麼人綁走了?」
「呸呸呸,怎麼不是你被人綁走!」洛燁一瞪,推了他一把.
蒼淵靠在一旁的廊柱,笑意漫不經心「要不讓老桑進去幫星羽把脈,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受風寒了?」
「喂喂,你們別推我進去啊!」桑祁連連後退,「這於禮不合啊!萬一人家還在穿衣服怎麼辦?我一介正人君子,豈可壞人名節!」
「那你去找侍女來問.」林冽語調平靜,卻不容拒絕.
「對對對,關心則亂沒想到這麼做,那你去找.」洛燁轉頭,指向蒼淵.
蒼淵挑眉,「我?你怎麼不去找,萬一星羽她需要我呢?」
「她需要你那張嘴幹嘛,唱晨曲嗎?」桑祁撇嘴.
「至少比你那副碎唸臉舒服.」蒼淵笑眯眯還擊.
一時間,廊下竟鬧作一團.林冽揉了揉眉心,終於道「我敲門.」
他剛抬手,門卻在那一瞬輕輕打開.
顧星羽站在門內,披著淺灰外衣,眼神清清淡淡,帶著些微意外與困惑.
「...你們怎麼全都在這?」
五人齊齊一頓.
「妳終於醒啦!」洛燁先一步湊上,語氣急又藏不住擔憂,「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昨晚吹風了?要不要喝點熱湯?」
「...我沒事.」她低聲一笑,聲音有點啞,像是醒得不久.
桑祁眉心一跳,靠近一步仔細端詳,「聲音啞了,氣色也不比平常,來,我給妳號個脈.」
「不用了.」顧星羽抬手擋了他,語氣倒是前所未有的柔和,「我只是昨晚...想了點事,沒睡好.」
五人神色各異.
林冽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,終於開口「昨晚...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?」
顧星羽頓了頓,沒否認,只淡淡點頭「我想了一些事,現在...想清楚了.」
厲岩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,沉聲道「若下次有事,請交代一聲.曜南隱莊雖隱秘,並非絕對安全.」
她望向他,眼中露出一絲歉意「我知道了,下次會注意.」
一場虛驚似的對話落幕,但眾人心中卻各自起了波瀾.
—
離開時,蒼淵落在隊尾,忽然側首望向林冽,低聲問「你覺得她,是不是變了點?」
林冽沉默片刻,才淡聲回「她眼神裡...多了點別的東西.」
「什麼東西?」洛燁問道.
林冽微微側頭,看著遠處顧星羽背影「像是...她遇見了什麼,讓她遲疑過,又堅定了什麼.」
蒼淵眨了眨眼,沒再說話,只吹了聲口哨,若有所思.
而不遠處的桑祁,咬著糖,悶聲道「她不想說,我們就先不逼問...但看她這樣,我總有點...不習慣.」
洛燁皺著眉,手臂抱胸,低聲道「我也是.」
只有厲岩靜靜走在最後,從頭到尾都沒發一語.
他不是懷疑她,而是本能地感受到:她心裡,有一塊地方正在悄悄遠離他們.
但他們不知道,那一夜,她其實做了一個讓自己也未曾預料的選擇.
午後陽光溫柔,斜灑進後園,映照在水光粼粼的池面上,波紋盪漾,碎金閃爍.
顧星羽獨自坐在石階一隅,背脊挺得直,雙手輕搭膝上,神情卻有些失神.她的目光落在水面,彷彿正望著那裡的自己,卻又似根本沒看見什麼.
那是五曜認識她以來,從未見過的模樣.
她一向果斷,冷靜,沉著.即使面對難以化解的局勢,也總能以理性與堅持掌舵全局.
可現在——她的目光落在水面,彷彿正望著那裡的自己,卻無焦無神,連陽光落在肩頭也未引起絲毫反應.
—
不遠處,五曜聚於迴廊之下,望著那道熟悉卻變得有些遙遠的身影,一時誰也沒說話.
陽光明明溫暖,氣氛卻像凝了霜.
「我們是不是該去問看看她怎麼了?」洛燁終於打破沉默,眉頭緊鎖,「她從沒這樣發呆過.」
桑祁倚靠著柱子,嘴裡咬著糖,卻沒心思調侃,「從來就沒見過她這麼煩心.」
「她在煩心什麼?」蒼淵原本慵懶地坐在階上,語畢忽然站起身,「該不會是...不想當什麼聖女了吧?」
林冽一言未發,只是低頭撫著手中裝置的零件,指節微微收緊.
「她早晨的樣子還在我腦海裡.」洛燁悶聲道,「她說她沒事,但她聲音啞,眼神飄...那不是『想睡覺』的人會有的模樣.」
「是啊.」桑祁語氣低了幾分,「她眼下那點青黑,都快成我的藥包底色了.」
蒼淵轉頭看向林冽,「你說呢?你最清楚她心裡在轉什麼.」
林冽沒回頭,低聲道「她在想的事...我們恐怕碰不到邊.」
這句話像是壓垮某種平衡的最後一根細絲.
—
就在這時,厲岩忽然開口.
「她不是因為聖女這個身份煩心.」
眾人一愣,齊刷刷望向他.
厲岩站在陰影中,視線未曾離開顧星羽半分.
「她是在思考,要不要相信某個人.」
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,卻像在池中投入一顆石子,漣漪瞬間擴散.
洛燁眉頭一跳,「你是說...她昨晚見過誰?」
「很可能.」桑祁皺起眉,「她那種失神,像是被人觸了心.」
蒼淵咂舌,「這樣看來...該不會是——」
話未說完,林冽已起身,一步步走向池邊.
「別問她是誰.」林冽低聲道,「她若要說,自會開口.現在...我們該做的,是站在她背後,讓她知道——無論她怎麼選,我們都還在.」
這句話讓眾人一時沉默.
—
池邊,顧星羽察覺腳步聲,轉過頭.
林冽走近,在她身旁停下,默默坐下,雙眼也望向水中倒影.
過了一會兒,洛燁也來了,手裡還端著一碗剛煮好的熱湯「你若不喝,我可就自個兒喝了啊.」
接著是蒼淵,嘆了口氣坐在另一邊「後院這水靜得有點假,我來幫它添點動靜.」
桑祁蹲下來,不情不願似的嘟囔「別說我嘴碎,妳若有心事,找個藥罐子唸也好過悶著.」
最後是厲岩,站在她身後不遠處,什麼都沒說,卻在陽光照落時,影子恰好籠在她背後.
顧星羽一怔,看著眼前這一群...她曾以為自己必須守護,推動,安排的人,如今卻反過來陪在她身側.
她忽然明白,有些人不等她解釋,就已站在她身旁.
他們是她真正的「同道」——不是被推動,而是願意同行.
她眼底泛起一點點光,微不可察地笑了.
那笑是微弱的,卻讓原本安靜的池面泛起了一道溫柔的波光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