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長樂宮]
燭光搖曳,殿門忽然被推開.
流煙渾身帶血,單膝跪在大理石地面,呼吸急促,聲音卻依舊冷硬「屬下無能...未能攔下顧星羽,她已被五曜救走.」
血跡自她肩口一路滴落,染紅地面.司苡柔原本端著茶盞的手輕輕一頓,茶水微漾.
「起來.」她語聲淡淡.
流煙卻仍舊跪著,低頭死死壓住傷口,聲音顫了一瞬「三皇子早有設局,影鱗衛與殘軍皆在谷中潛伏...屬下帶人陷入圍殺,僅憑幾人突圍而返.若非...」
她話音未盡,卻咬緊牙關,硬生生止住.
司苡柔靜靜凝視著她,片刻後,才輕聲一笑「沒能攔下,卻能活著回來,這本身就是本事.」
流煙愕然抬眼.
司苡柔緩緩起身,走到她面前,低下身替她整了整染血的衣袖,語氣輕柔,卻壓著寒意「顧星羽竟能從我那三皇弟手裡逃出...這說明她,比我以為的更危險.」
她眼神漸冷,垂眸俯視著流煙,像是在自語「不過,棋子失而復得,也未必是壞事.」
她重新直起身,吩咐道「好好養傷.至於顧星羽——既然沒能攔下,她必然會再入局.我等的,就是下一次.」
流煙低頭,聲音沙啞卻堅決「屬下明白.」
燭影搖曳間,司苡柔回身立於窗前,眉眼幽深,似在注視夜空.
「顧星羽...妳逃得了一次,逃不了第二次.」
[曜都•萬鱗殿外]
晨光穿過雲層,灑落曜都玉階.司苡柔身著銀紋朝服,立於殿外高臺,靜靜望著城東方向.
那裡,是通往曜南隱莊的方位.
「...所以,皇伯父真的回來了?」她語調平淡,卻如一柄劍緩緩拔出,讓一旁跪伏的內侍冷汗潸然而下.
「啟稟長公主,屬下已確認,先皇長子司承珣與五曜之人確有接觸,且暫居曜南隱莊...」
她沒說話,只轉身回殿,足下裙擺如水波輕盪.
「據"曜律·宗祀篇"三十六條,臨天象異,聖名再現,可召集問曜朝儀,由曜宗長老驗曜印,內廷問政心,三省議可否冊立.」
「傳我諭令——三日後於昭儀台設'問曜朝儀',請當朝諸侯,內廷大臣,曜宗長老齊聚.」
眾臣一驚,「公主,此舉...是否過急?眼下五曜仍未明確入都,聖女傳言尚無實證,此時若大開朝議,恐引波瀾——」
「就是要引波瀾.」司苡柔語氣平靜,卻字字斬鐵.
「不破,便無從立.」
她步下階,目光掃過眾人,「本宮要讓所有人知曉,所謂聖女與五曜的再現,並非天命,而是能被審問,被評定,被掌控的存在.」
「三日內,若他們不入都——則以藐皇命論;若入,都在我朝儀之下,亦將自陷被審局中.」
她語聲一頓,唇角微勾「父皇病重,皇弟擅權,若無人主此局...那便由我來定.」
眾臣低首,不敢違逆.
「苡柔不可這麼做.」太子司墨衍出聲制止司苡柔.「妳這是越過父皇做的事是大罪.」
司苡柔尚未轉身,聲音卻已緩緩吐出.
「皇兄何時學會聖女之言尚未確立,卻先自斷王權之勢了?」
她步伐未停,背影穩定如玉雕而成的劍鞘,帶著天生的冷峻與壓迫.
司墨衍面色微變,邁步上前兩步,聲音低沉「妳擅開朝儀,意圖審問天命,這不是我一人可斷言的是非——而是破了祖制.」
「祖制早已破.」司苡柔忽然轉身,眼神銳利如刃,「當年慕芸昭未能召回五曜,卻以命啟曜源之門,將曜靈之心獻予父皇...你說,那一刻起,曜界還剩幾分,是靠祖制維繫?」
司墨衍眉頭緊蹙,「那不是妳能論的事.」
「那我便論論現在的事.」
司苡柔的聲音壓低,語氣卻更冷.
「如今天命之名將再臨,而所謂聖女,竟躲在宮外民間,與我那位皇伯父密會不言,五曜之人亦不受冊,不列記——你覺得,這樣的天命,是對曜界的庇佑,還是新的亂源?」
司墨衍張口欲言,卻一時語塞.
司苡柔不給他退路.
「你身為太子,應該問的不是我是否違制,而是——這局面,若我不出手,你拿什麼止亂?」
「...還有那位皇伯父,他當年自願讓位,遠走邊陲,如今忽然回朝,還與聖女同行...你真的相信,他沒有異心?」
「夠了!」司墨衍沉聲打斷.
「我不會讓妳把朝儀當成權力表演的舞台,更不會讓妳藉審天命之名,擴權奪柄.」
「若妳執意要行,我便會在父皇面前據理力爭,阻妳此舉!」
司苡柔沉默幾息,忽而一笑.
「兄長,你真是溫文爾雅,仁義寬厚.」
她語聲緩緩,唇角淡淡勾起.
「父皇身體漸衰,政務多由皇兄與內廷代行,而皇兄卻不願撥亂反正,你說父皇是會同意你還是同意我的作法.」
「你這樣的人,在這樣的時代,終究只能站在宮牆之中,看著天命落在別人手裡.」
她轉身,步入殿中,銀裙如水波收攏,留下太子一人站在陽光與陰影交界之處,久久未動.
當夜,太子密召自己心腹「霜策堂」數員,傳令暗查曜南隱莊的變動,並悄然派人前往萬鱗殿壇前,藏下一方「護曜陣印」.
他低聲對左右近侍道「天命未立,朝儀應公.她若妄圖以私奪命,我便會親手將這局拉回正道.」
他知自己的溫和常被視為退讓,但若沒有人守住規矩與分寸,那天命與權力,只會變成兩張撕裂天下的嘴.
—
萬鱗宮西翼,有一座禁閉多年的偏殿,名為「景昭宮」.常年封鎖,窗簾緊垂,連日光都不得入.對司承璟而言,這裡是他封存往昔與隱秘的所在,如同一方被刻意隔絕的記憶之匣,然而命運卻早已暗暗牽繫另一條線.
這座被世人視為荒棄的殿宇,殘壁斑駁,青瓦覆苔,長久無人問津.可在司承珣眼中,它卻是唯一能暢快呼吸的天地.年少他常獨自於此,題詩作畫,把所有的鬱結,不甘與無處寄託的抱負,皆傾瀉於紙墨之間.
也正是在這裡,他與前聖女慕芸昭日久相伴,情誼暗生.(日後會出番外篇)
此刻,重簾之後,一人獨坐.
司承璟——曜界現任界皇,面容蒼白而沉靜,身披厚裘,坐在曜紋石榻之上,手中握著一枚半裂的曜靈晶核.
那是慕芸昭死後留下的殘片,也是他奪得曜靈之心的證據.
他靜靜地看著那枚晶體,指節微緊,眼神卻不帶半分波瀾.
「她說,她願將曜靈之心獻給我,只要我能守住這個界.」
他語音微啞,卻在那句話後沉默片刻,指節因收緊而發白.
「可如今...曜界不過比她死時,更爛了一層皮.」
他低笑一聲,像是喉間裂出的砂石,笑聲裡沒有悲喜,只有空洞.
他將晶核握緊,曜氣隱隱洩出,掌心卻因能量震動而泛出一絲裂痕.
這時,殿門無聲開啟,一道身影躬身入內,衣著墨黑無紋,臉上蒙著面紗,僅露出一雙冷然的眼.
「主上.」
司承璟沒有看他,只問「那女孩,現在哪裡?」
「回主上,顧星羽已至曜南隱莊,與五曜之人...他們正和司承珣接觸.」
「...皇兄啊...」司承璟輕笑了一聲,聲音卻冷如冰層破裂,「他終究還是捨不得那個夢.」
他將晶核放入桌邊的漆盒,緩緩站起.
「告訴昭衛,給我密切盯住曜南隱莊與萬鱗殿,不准她踏入內廷一步——除非她願意把曜之匙親手交上.」
影者低頭「是.」
「還有.」司承璟語氣微沉,聲音宛如低鳴的鼓聲.
「若她也妄圖以愛與信念撼動命運,那就讓她看見,這世上從無奇蹟,只有代價.」
他語畢,重重坐回石榻,薄唇緊抿,目光如晝星墜入深淵.
殿中再無聲息,唯有曜氣在空氣中緩緩流動,彷彿一場看不見的風暴,即將自宮廷深處席捲而出.
[曜都外城・隱密石牢]
長夜深沉,牆磚濕冷如鐵.空室之中,唯有牆角一盞曜晶燈,在風隙中搖曳著微弱光芒.
司墨珩獨坐在地,雙膝併攏,手上血跡未乾,肩旁斜躺著一具無聲的屍體——那是曾向外通風報信的叛衛,已無口供可問,只有一雙死不瞑目的眼,仍瞪視著殘酷.
鐵門「吱呀」一聲開啟,黑袍人影無聲走入,面覆兜帽,語氣低沉.
「主上命我帶話.」
司墨珩未轉身,聲音輕得幾近呢喃,卻冷冽如刃「他終於肯說話了?」
黑袍人微頷首,「他說——若你還記得你是誰,就別讓那個女孩擾亂你的局.」
短暫靜默,如寒氣凝結在牆上.
「...她的名字,他連提都不願提嗎?」司墨珩淡淡一笑,眼底無波,「還是他怕,喊出那個名字時,我會有反應?」
他緩緩起身,衣袍沾血,一動即貼膚.長夜壓在他肩上,卻無法壓住他語氣中的某種崩裂.
「你知道嗎?」他盯著對方,「我十三歲那年,第一次殺人,是為了爬出那個被叫做『死囚營』的地方.他派人來接我時,只給我兩句話.」
黑袍人垂首,沉默不語.
「第一句——『活著的價值,在於你還能殺人.』
第二句——『記住,不要讓人知道你姓司.』」
他聲音低啞而冷靜,像是多年來早已將那段記憶碾碎,吞下,磨成骨中毒.
「從那之後,我殺過多少人?替他做過多少事?
一個失敗的諜王,一個暗衛總帥,一次次曜氣伏殺...哪次不是我親手執行?」
「可他從來沒問過我有無受傷,傷口痛不痛.
他只問:殺了嗎?贏了嗎?還能不能再狠一點?」
他眼神轉冷,如同幽潭底部泛起的幽光.
「他要的從來不是兒子,是刀.一把能穿透曜力與天命的刀.」
他抬頭望向窗格外,那片遙遠的曜都高牆,天色未明,星紋沉寂.
「可惜啊...這把刀現在,學會自己選目標了.」
黑袍人神情不動,卻已暗中生寒,額間汗意微沁.
司墨珩忽然轉身逼近一步,語聲沉入骨髓「你回去告訴他,這局不再是他的獨棋.
若他還妄圖以我為刃,那我便讓這柄刃,從他掌中脫落.」
「若他再敢動她,我會讓他知道,這把刀...也會反手刺穿心脈.」他語罷,手指在掌心一抹,留下一道血痕——不是誓言,而是警告.
說罷,他轉身步出石牢,血影與夜色交織而去.
黑袍影者獨立於原地,許久未動,只覺那片寒意仍凝結在空氣中,久久未散.
——這把刀,真的要脫鞘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