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從殿門縫隙竄入,掀動黑金色的垂帷,殿內燭火無聲搖曳,映照在司承璟冷峻的面容上.
他靜坐在御階之上,指尖撫過玉案上的一方銀鐵兵棋,那兵棋表面刻著一道極細曜紋——是一柄無名之刀.
「...天道嶺那處,該派誰去堵?」他低聲問.
黑影自柱後浮現,影衛叩地低語「若由影軍出動,動靜太大.若用內廷近衛,又容易暴露意圖.若是...三殿下?」
司承璟聞言,微不可察地一頓,隨後輕笑.
「好一招『三殿下』.」
他似喃似語「那孩子...自死囚營回來後,一直都很聽話…若我說向左,他從不問為何,只會快刀斬下.」
「這樣的刀,鋒利又順手.只要不長心.」
他起身,親自拾起那枚兵棋,拋向半空,落下,無聲墜入棋盤正中.
「命司墨珩出手,攔下顧星羽與五曜之人.若他肯動,便證明他還知道誰是主誰是僕——我會給他再一條路.」
他轉身看向身後漸沉的殿影,聲音低冷「若他不動——那這把刀,也到了該棄的時候了.」
他話音未落,殿門之外風聲乍起,像是回應那句最後的預言.
「既想做『人』,便別妄圖再握『權』.若他妄動情念,便由我——斬情,斷念,毀命.」
他轉身,袖袍獵獵,落下最後一道命令「將這封密詔,送入三殿下手中.」
「看他,是要斷刀,還是斷我.」
[影鱗軍營・帳燈深夜]
夜沉如墨,營帳之外風沙低鳴,近處暗影處隱約可見來回巡邏的影軍身影,一如往昔的沉寂紀律.
帳內,一盞青燈幽幽亮著,燈影下,司墨珩獨坐案前,指尖夾著那封未開的密詔,信封覆著界皇親璽,邊角還染著燻金曜紋,冷光微閃,似帶著某種吞人的預兆.
他沉默了許久,終於將信封剖開.
信紙展開的那一刻,他的眉眼未動,只有唇角的弧度——一瞬間收緊.
[——顧星羽與五曜人將入曜都.三日內,設伏攔截.毋使其入城一步.]
信文短短數語,末端僅一個印章.
無命令語氣,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命令.
司墨珩靜靜看著那幾個字,沒有馬上作反應.他手指輕敲案面,一聲聲,像是落在心弦上,迴響不止.
良久,他喚道「蕭佑.」
帳外應聲,副將蕭佑推帳入內,單膝跪地.
「父皇要我出手了.」司墨珩語氣淡得幾近平靜,指尖輕敲那封信,「他想試我,還是不是他的刀.」
蕭佑眉頭微皺「那殿下...」
「我若動手,我將會永遠失去她;若不動手,父皇便會對我產生懷疑,甚至乾脆捨棄我這把刀.」
司墨珩語聲極低,像一滴冰水落入深井,毫無波瀾,卻直入骨髓.
蕭佑眼底閃過一絲震驚「殿下,這是要抗命——」
「那個人...早已不是我的父皇.」他頓了頓,眼神森寒,「對他而言,我只是他養的工具,是一把聽話,夠鋒利的刀.」
蕭佑一怔,卻沒出聲打斷.
他看向案上那封密詔,冷笑一聲,指尖緩緩收緊「僕人不能忤逆主子,否則便是廢物.但——」
他低頭,將那封密詔持在指間,語氣更冷冽卻更堅定「他從未真正把我當成他的兒子.」
他語聲冷然,眼底如結冰的湖面.
「我能殺十三人於夜巷,他說我有前途;我服假死藥裝死脱困,他讚我能忍;我策反影軍,設局除敵,他說我終於像樣了...」
他忽然嗤笑一聲,聲音裡藏著難以掩飾的自嘲「可曾幾何時,他問過我會不會痛?可笑的是我現在還不能與他正面對抗.」
「父皇要我斷情斷念,只為做一把不會動搖的刀.但——」
他冷笑一聲,像是劃破命令與血緣的枷鎖——「我不想一輩子都過著刀口下舔血的日子,夜夜驚醒在殺伐與命令的夢魘中.」
他眼神沉下,語聲低啞卻堅定,一字一句彷彿從深淵裡咬出來——
「我不是工具,不是影子,更不是他可以隨意使喚,用完就丟的狗.」
蕭佑喃喃道「那您...要怎麼回?」
司墨珩指尖還扣著那封密詔,卻忽然察覺身後風聲異動.
「既然你來了,就不用藏了.」
一道黑影自暗處現身,跪地低語「奉命向三殿下稟報——陛下另派我等於城外佈防,確保'目標'一行不得進入曜都.」
司墨珩眼神驟冷,「所以...我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明棋?」
黑影低頭「陛下有令,若殿下出手,則調影衛回營;若殿下按兵不動,我等自會執行.」
他輕笑一聲,笑得極輕,卻如碎冰斷石「他從沒真正信過我.」
他垂眸望著掌中密詔,紙角被指尖碾得皺起「他給我下令,不是讓我選擇,而是在看我——會不會像條狗一樣照做.」
他緩緩收起密詔,冷冷道「退下.就說我會照辦.」
黑影剛欲退去,卻聽他最後低聲補上一句「但若你們敢動她一步...我會親手清理你們.」
司墨珩坐於案前,盯著手中那封密詔,神色如鐵.
蕭佑沉默片刻,終於開口「陛下...他終究還是下了第二道令.」
司墨珩未語,只是手指微動,那張紙便在掌中被捻碎,碎屑落下,無聲無息.
「你什麼時候知道的?」他語氣極輕,像是問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.
蕭佑垂首「收到消息之時,我便猜到了.陛下從不只走一步棋.」
良久,司墨珩忽然笑了,卻笑得冰冷「他要的從來不是忠誠,而是無條件的服從.」
蕭佑低聲問「那殿下...打算怎麼做?」
「他根本不在意誰生誰死,只要能驗出我的立場.」他聲音低啞「這世上最不值錢的,就是他的兒子.」
蕭佑聞言,抬頭直視司墨珩的側影,「可那姑娘,不該為這場試探受死.」
「我會讓他以為我出手了.」司墨珩轉身,目光如寒月.
蕭佑目光一震,「殿下...你是要——」
[翌日·黃昏前]
密林深處,風聲穿過枝椏如鳴弦,司墨珩立於山巒邊界,披著夜色,眼神冷寂.
蕭佑半跪回報「依照您的吩咐,西處伏點已設下假陣,會於顧姑娘一行人靠近城外前'驚動'他們,造出我軍已出手的訊號.」
司墨珩輕輕點頭,手指摩挲著腰間匕首.
「那些影衛,已潛至曜都外圍.只要我不動,父皇就會啟用他們.」
「我得讓他相信,我仍在他的掌控中.」他語氣冷靜,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,「讓他親眼看到我'截擊'她.」
「那...真的要動手嗎?」蕭佑壓低聲音,「如果傷到人...」
「我不會讓真正的刀落下.」司墨珩冷笑,「我會讓那場伏擊成為一場'演'給他看的戲.」
他取出另一張命令卷,交給蕭佑「聯絡第三軍隱線小隊,假扮我軍影衛,在我指定地點設伏.動靜要大,足以傳回曜都——但不能有一人傷她,甚至不能讓她親眼看到我.」
「...你要她以為是誰動的手?」蕭佑低聲問.
司墨珩垂眸,輕聲道「她可以恨'裂曜者',恨任何想奪她命運的人——但別再恨我.」
「我會背下這一劫.只要...她還活著,還能走進曜都,那就夠了.」
他轉身,玄袍獵獵,如斷夜斜風而過.
蕭佑望著他背影,低聲呢喃「...可她若知這一切,會原諒你嗎?」
司墨珩卻沒再回頭,只淡淡說了一句「她若命定為光,那就讓我這道影,為她擋下更多黑.」
只是他沒想到長公主司苡柔也派出暗衛攔截顧星羽一行人.
[同時・曜都長樂宮]
垂紗後,司苡柔靜靜聽完流煙的稟報,眸光沉了沉.
「司墨珩受了父皇的密詔,卻佈下假伏?」
流煙低聲「是.殿下,他看似出手,實則未必真動殺機.」
司苡柔唇角微彎,笑意卻冷「他能算計父皇,也能算計天下人.但若他以為這樣就能護住顧星羽,那便小看我了.」
她起身,手指輕輕摩挲著袖中一枚令符.
「傳我命令——暗衛繞開他的伏線,直取顧星羽.無論真假埋伏,那個女子...不能再入曜都.」
流煙一震,低聲「殿下是要與三殿下正面爭局?」
「不.」司苡柔垂眸,眼神如寒潭,「我只是要他明白,這盤棋,不是他一人能掌控的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