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,雲華宮燈光微弱,透著一層冷玉色.水殿內只點著一盞燈,曜后慕媱倚在軟榻,手中慢慢摩挲著一串溫潤的青曜石珠.
長公主司苡柔立於榻前,神情冷肅.
「母后,妳看到那場朝儀了吧?五曜之人竟甘為她側立而證,堂堂曜界的命脈,全交付在那異界女子手上.」
慕媱輕聲「命懷之印落在誰身上,不代表命運就真會隨之轉動.」
司苡柔語氣一冷「她是什麼人?一介異界女子,竟能讓曜之人皆誓死追隨?」
她走近兩步,眼底寒光閃爍.
「這不是信仰,是迷惑,是色令智昏.妳以為他們真心效忠於聖女?若非她擅媚之術,怎會讓五曜之人甘願為她擋劍立誓?」
「...苡柔,妳的身份,不該這樣說.」慕媱神情微斂.
司苡柔冷笑一聲「那是因為妳從未得過父皇的真心.妳怎會知道,一個女子若沒有足夠手段,是無法讓權力低頭的.」
「我不是要她死,我只是要讓百姓——看清真相.」她一字一句說出,眼神如利刃.
「讓他們知道,所謂聖女,不過是一場荒唐的『美人計』.而五曜之人——都是被這美色牽引的傀儡罷了.」
說罷,她轉身走入夜色,留下殿中慕媱眉頭微蹙,久久不語.
她看著那串曜石珠上反映出的燈影,心知——這場宮廷之局,已經正式開始.
她靜靜站在殿後的玉屏風前,指尖輕觸那幾朵浮雕的蓮紋,指甲在冰冷玉石上,無聲地劃過.
「命懷之印...」她低聲呢喃,像是喚醒了什麼沉睡的記憶.
那年,她也曾在那場焚香選女的儀式中立於眾人之前,天命不降,眾人皆退.唯有她,因那相似的姓氏與家族血脈,被推上那張繡有凰紋的坐席.
不是聖女,卻成了曜后.
她自問從不信命.那些將命運二字掛在嘴邊的人,不過是想要一個能服人的理由.
她看過那位真正的聖女——慕芸昭.天姿絕色,曜靈所鍾,萬人仰望.而她,只是芸昭的堂妹,一個有同樣姓氏,長相相近的替代品.
「命懷之印落在誰身上,不代表命運就真會隨之轉動.」
她曾親眼見過那女子如何在眾星捧月下隕落,最終淪為工具.而今,又一個女孩,被那枚印記選中.
她不知是天意還是宿命的輪迴.
只知道,命印從來不是祝福——而是牢籠.
她看著苡柔氣急敗壞地指控那異界之女「以色惑人」,心中卻浮現那女孩眼中那份寧靜.
與慕芸昭不同,那女孩眼底沒有光焰般的野望,只有一種...令人無法否認的誠意.
她不願承認自己心中曾有那麼一刻,對那女孩,生出一絲絲微弱的期待.
也許,只是那一瞬間,她希望——
有人真的能從命運的印記中活下來,而不是被它吞噬.
夜已深沉,曜都燈火稀落,唯有宮牆深處仍流光如水.
司苡柔快步走進她的寢宮——長樂宮,殿內擺設極簡,唯中堂玉几上燃著一盞銀蓮燈,映出她如霜般冷峻的臉.
身後侍從才跟上,她已猛地轉身,語氣凌厲「召影吏來,並通知坊間三位說書的,兩間畫館與那群編詞人.」
宮婢一驚,低聲回道「長公主,是要傳播...關於聖女與五曜...的那件事?」
「傳播?」司苡柔冷笑一聲,「不,是要讓它成為所有人口中的『真相』.」
「國師早就說過,她這樣的異界女子,最大的武器不是什麼天命,而是她的情感之術.妳沒看到嗎?五曜皆為男子,個個都甘願為她赴死.這不是忠誠,這是被她玩弄了心.」
她步上玉階,俯瞰眾人,音色如冰「從今夜起,讓整個曜都都知道——那所謂聖女顧星羽,不過是個擅長勾人之術的異界狐媚女.」
「她憑什麼讓五曜俯首?那不是天命,是色令智昏!」
她語調愈發冷酷,步步逼近,玉靴踏地聲如斷玉裂冰「說她夜夜與五曜之人共寢,說他們護她不是忠誠,而是沈淪——金曜為她築甲,木曜為她煉藥,水曜替她潤語,火曜為她做膳,土曜守她左右.是守護?是擁戴?還是...癡迷於她掌中的情慾!」
「讓畫館畫出她與五曜的畫像,曖昧不清最好,再編幾首浮詞軼事——什麼『夜半共讀書燈下』『侍浴香湯共倚肩』...百姓愛這種故事,他們不會在意真假,只會把這些話一傳十,十傳百,傳成『事實』.」
「這世道最怕的就是『人言可畏』.國師說過,只要人心懷疑,她就不是聖女,而是妖女.」
她揚手,一卷早已備好的密令落入影吏手中.
「這是名單與對價,照著辦,夜前要讓風聲遍佈坊間,明日一早我就要看到畫,聽到詞,聽到議論.」
「還有——若有誰為她辯護,就說他們與她關係不清,一同沉淪,替她護短.」
影吏領命,迅速退下.
大殿沉寂.司苡柔站在萬絲帳燈前,長髮微亂,手指捏緊衣角,眼神卻如劍鋒在寒水中沉浮.
她低聲道「我不怕她真是聖女,我怕的,是她用那副溫柔面容,把所有人都騙了.」
「他們都說她眼裡有誠意...那又如何?我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睛.慕芸昭當年也是這樣,溫婉,明亮,真摯——可她最後還是被父皇拋下,死得連名字都不能留在史冊上.」
「聖女?只要這個稱號一日能引動天命,她在的一天就是威脅.」
她緩緩抬眼,看向帳後映出的自己倒影,低聲道「顧星羽,我要你從神壇上跌落——像當年慕芸昭那樣.」
「這樣,我才能坐上去.」
夜深風冷,東閣燈未眠.
太子司墨衍獨坐書案前,書卷攤開卻無心翻閱,直到一名密衛無聲跪下,低聲回報「殿下,長公主已下令,散佈聖女與五曜之人私通之事.詞館,畫坊,說書處今夜皆已收到訊息與金銀,流言最快黎明即起...」
案上的筆落地,墨水濺染了白紙.
司墨衍怔怔望著墨痕暈開的輪廓,良久未語.
「...苡柔...妳怎會變成這樣.」
他語氣平靜,卻沉重如霜雪壓枝,指尖微微顫抖地拾起那已染墨的紙,心頭卻像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開一道口子.
那是他一手教誨過的妹妹.從小便聰明,敏銳,志氣高遠,曾站在宮牆之上對他說過「皇兄,我想要讓這個曜界變得更好.不靠命數,不靠天選,只靠我們的意志與治政.」
那時她眼中有光,是清澈不染的抱負.
可如今...那光為何變得如此扭曲?
他抬眼看向窗外.
夜風穿殿,吹起他素白的袖角,他卻彷彿置身荒野,孤立無援.
顧星羽...那個異界之女,不正是當年苡柔所嚮往的「自命而立者」嗎?
為何如今,她卻要親手將對方推進謠言與仇恨的深淵?
他閉了閉眼,低聲自語「是這世道讓妳學會了鬥爭,還是我們的沉默讓妳失了方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