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室燈火幽微,牆上的水晶燈微微晃動,映出牆面浮動的金影與暗紋.司墨珩靜坐於案後,指尖輕敲桌面,眼神沉沉地盯著那一塊光滑如鏡的玉盤,思緒早已飄回幾日前——
那日天道嶺上風起雲湧,問曜昭儀百官環列,萬民屏息.他隱身在人潮之中,頭戴斗笠,暗影掩面,眼神卻牢牢鎖在高座上的那抹白衣身影.
她立於晨光之中,語聲不顯張揚,卻句句落地有聲,擊穿人心.他聽見百姓驚歎,官員低語,五曜齊步而立的瞬間——
那一刻,他驚艷地看著顧星羽站在高座之上,晨光為她鍍上一層柔亮的光,白衣微動,語聲清澈.
她不帶半分懼色,卻能讓萬人屏息;不需咆哮,卻能讓朝堂震懾.
司墨珩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,自豪,狂喜,無以名狀的愛意在胸口翻湧.
他眼底映著她的身影,心中默默讚嘆「不虧是我看上的女人...真耀眼得過分.」
他差點就想踏出人群,直言不諱地告訴所有人——這樣的她,是屬於他的驕傲.
但他沒有.
他只是站在原地,喉嚨緊縮,連呼吸都刻意壓下.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.他自嘲地笑了笑——
連她自己都不屬於他,他又憑什麼將她據為己有?
他害怕了.
那道光太刺眼,照亮他的陰影,照亮他身上藏了多年的骯髒與殘忍.他怕她會走得越來越遠,直到...再也看不見他.
「主上.」
一道聲音打斷他的沉思.
他猛地回神,只見密探跪於階前,雙手奉上一卷紙冊,司墨珩將它接過,手中剛翻過一頁密報,眸光一瞬凝住.
下一刻,他霍然起身,將那頁密報猛地甩在桌上,沉聲怒吼「誰敢在曜都傳這種東西!?」
聲音震得桌案微顫,站在暗處的蕭佑不禁一驚,從未見他這般失控過.
「是...是長公主麾下的人,從畫舫,書閣到茶樓巷口,全都開始有相同風聲...」
司墨珩臉色沉得近乎滴血.
他將腰間佩刀拔出,刀光如寒月一閃——卻只是死死握住,未揮下,彷彿整個人正壓制著幾近決堤的怒意.
「這些人...該死!」
他不是因為謠言影響了政治布局而動怒,也不是因為五曜之人被牽扯進「聖女傳言」之中而感到妒嫉.
他只是——氣.
氣那些骯髒的嘴侮辱了她.
氣自己明知顧星羽會因此受傷,卻還無法第一時間站在她身邊.
他低頭看著被自己捏皺的情報紙,紙上那幾句令人作嘔的字眼像利刃般一刀刀刮在心上「...五曜與聖女同帳共宿,聖女以媚惑擁五曜之力...」
「...其身不潔,情亂曜使,或有失曜界尊榮...」
司墨珩眼底殺意翻湧,刀柄的指節緊到泛白,幾乎是咬牙說出每個字「她不是那樣的人.從來不是.」
蕭佑低聲問「要不要,派人處理這批流言的源頭?」
他冷笑一聲「不止是處理流言.我要找到那第一個敢開口造這謠的人——親手剁了他的舌.」
語落,他收回刀,冷冷道「我不會讓這場髒水潑在她身上.哪怕我站在陰影裡,也不會讓人傷她半分.」
蕭佑悄然問「你...還是放不下她?」
司墨珩抬頭,眼神冷酷卻深情「我從來沒放下過.」
話落,他快步推門離去,燈影搖曳在他身後如殘焰般搖晃,卻無法熄滅心中那團焚骨之火.
萬鱗殿內,紫階玉闕,重簾如海.
國師風眠,身著青墨袍,立於丹墀之下,雙手負後,神色沉穩如常.
界皇司承璟倚於御座之上,眉眼間染著疲憊與不耐,似是甫處理完一場政務.
「有事快稟.」司承璟不耐道,「若又是邊關供糧,內府爭餉之事,暫緩亦可.」
風眠微一躬身,語調卻清冷而穩「並非邊政事,陛下,此事關乎聖女與五曜之人名譽——亦關乎曜界天命之重.」
司承璟微蹙眉,目光略凝「說.」
風眠緩緩直身,語氣平靜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力度「近日曜都流言四起,言聖女與五曜之人行止不潔,甚至有人於市井畫報造圖,說書人傳頌,令百姓議論紛紛.小報更言其共寢同帳,惑人亂心.」
「陛下明鑒,此等謠言,並非草民自生,而是——刻意為之.」
殿中一靜.
司承璟眸光驟沉「你是說,有人刻意構陷?」
風眠頷首「密探所查,數處傳言源頭皆可追至長公主麾下暗線之人.畫舫主筆,書坊資助者,幾家茶肆的說書人,皆受過長公主司苡柔之賜銀.」
「更有早在問曜朝儀當日前一日,便有手稿繪製,未見事,已傳圖.」
司承璟倏然起身,衣袍帶風.
「她怎敢!」他沉聲怒喝,「此事若外洩,是在動搖曜命,是在挑撥天選聖女與曜之人的根本信任!」
風眠微垂眼睫,聲線如刀,「她所挑撥者,不止聖女與五曜,更是天命之序,陛下之威.」
「若聖女不潔,五曜失信,則萬民之心可動,問曜之令可疑.此局,非為奪名,乃為奪位.」
司承璟神色陰沉,長久未語.殿外風聲穿過雲檐,似在無聲證實風眠所言之重.
「她是我嫡女.」他終於開口,語氣如鐵,「朕怎會不知她野心深重?只是...」
風眠抬眸,淡淡道「是時候該選邊了.陛下若不信聖女,則該廢她之位;若信,則需立威,斬斷那些假面與挑撥,讓天下明白陛下的決斷.」
「苟留情面,終將失天下之心.」
司承璟雙拳緊握,良久,冷聲一斥「來人,召長公主司苡柔,入萬鱗殿問罪!」
萬鱗殿鐘聲三響,宣召令出.
不多時,長公主司苡柔一襲紅衣踏入大殿,步履不疾不徐,眉眼間不見驚慌,反倒多了幾分傲然.
她向前跪拜,聲音清晰「兒臣參見父皇.」
司承璟未令她起身,只冷冷道「你可知罪?」
司苡柔抬眸,眸光如鏡「請父皇明示,兒臣所犯何罪?」
「你還裝傻?!」司承璟怒聲,「你私遣人手散播聖女與五曜不潔之事,市井流言蜚語,皆由你麾下人員所起!」
司苡柔眼底微閃,卻未退縮,仍舊跪得筆直「父皇要證據?兒臣無妨對質.市井之言,未必全由兒臣之人散出.莫非聖女與五曜之人之名聲,是這般脆弱,風聲一吹便碎?」
司承璟拍案而起「你——還敢詭辯!」
司苡柔不卑不亢地抬頭,語氣帶著些許壓抑的憤怒「父皇是否曾問過,五曜可有守節之心?聖女可有避嫌之智?問曜之日,五曜皆跪她之前,百官側目,萬民震動.曜界之主,究竟是誰?」
「她本就是天命聖女!」司承璟怒聲道,「命由天授,不由妳猜疑!」
「但她也是人!」司苡柔回聲如劍,「一個從異界而來,來歷未明,姿容脫俗,與五曜同食共宿的女子!若非真有情愫牽扯,又怎會讓那五人甘願為她赴死?」
她聲線微顫,像是藏著多年無法言說的委屈「父皇當知,若不抑其勢,將來誰還信王命?誰還遵法序?我不過是做了,別人不敢做的事.」
「你做的,是毀聖女之名,斷曜界之信!」
司承璟一掌拍案,怒極反笑「你竟敢口口聲聲為界計,實則為己私.你自以為能奪她之位,但妳少了她的心,她的光,她的命!」
司苡柔臉色驟冷,緩緩起身,目光直視父皇「她有心?那心未必向曜界,而向五曜.」
「她有光?可惜刺的是你的眼.」
「她有命?那便來奪我一命試試.」
她一步步逼近御階,終於失控喊道「您知我從小最怕什麼嗎?不是打罵,不是冷眼,而是你們口中的『她』——總有個她比我更聖潔,更值得,更合你們心意!」
「我今日污她名,她若真是天命聖女,便讓她自證清白;若她倒下了,那便證明,她本就不配站在這裡!」
萬鱗殿沉默許久.
司承璟緩緩坐下,閉目數息,再睜開時,聲音如鐵「來人,封長公主十日,禁足長樂宮,查其麾下暗線,若有實證誣陷,從嚴懲辦.」
「傳朕口諭——聖女為天命,五曜為天選,凡有再散虛言者,杖責五十,流放三年!」
「退下!」
司苡柔未再言語,只是退身之時,眼中那抹冰冷並未褪去,反而更沉.
風眠站於側殿陰影之中,望著她緩緩離去的背影,低聲喃喃「你輸一次,不代表輸到底...但這場棋局,我會贏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