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霧重,曜都偏院的花廊下,顧星羽與桑祁正並肩緩步而行.她本想趁早暫時脫離朝儀繁務,卻在經過一片竹影掩映的小亭時,無意聽見兩名婢女竊竊私語.
「...聽說那批話本是被人反間了,不但沒有抹黑聖女,反而讓長公主丟了臉呢.」
「我家少主也說,這分明就是有人暗中設局——手段極妙,甚至連坊中畫鋪都是假意投誠設下的陷阱...」
顧星羽原本不以為意,腳步卻猛然一頓.
反間,畫鋪,話本?
她本沒怎麼在意那些流言蜚語,畢竟身正不怕影斜.但這些日來,謠言忽然斷得乾淨利落,反倒讓她覺得蹊蹺.而如今一聽...竟似是有人替她出手收了局?
她抿了抿唇,微側頭問桑祁「這些日子,曜都內是否有誰...動了那些話本之事?」
桑祁一挑眉「妳怎麼會突然問這個?有人欺負妳了我去打斷他腿——」
「不是.」顧星羽輕聲道,「我只是...覺得,事情平得太快太巧,好像有人——提前知道,也提早動手了.」
桑祁摸了摸下巴,神色有些古怪「妳懷疑,是『他』?」
她沒說名字,卻與他心照不宣.
顧星羽微微垂眸,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.她記得,在之前的夜裡,那人情緒失控,近乎瘋狂的渴望,卻在轉身離開時落下那句「若有人敢毀妳之名,我會讓他們知道錯的是誰.」
她當時以為那只是場面話.
現在卻...不確定了.
「我不知道.」她聲音低低的.
桑祁笑了笑「那就當他沒做吧.不管是誰做的,這謠言已止,對我們來說便是好事.」
顧星羽低笑了一聲,卻沒接話.
她只是轉過身,望向那晨霧彌漫的遠方.
心中忽有一絲淡淡的溫意,像風拂過水面,平靜卻留下了波紋.
若真是他...她想,她會記得的.
夜色深重,東閣書房內燈火未滅.
司墨衍靜坐於書案後,一封密報攤開在他眼前,字跡清晰,墨跡猶新,落款署的是他暗衛親信所傳來的急信.
他目光沉凝,盯著那段簡短卻震撼的訊息:
——「近日坊間流言已止,話本畫鋪皆毀,畫工查無所蹤,元兇已潛離曜都,經查為司墨珩暗中所動,手法乾淨,未留痕跡.」
他指尖輕輕敲著書案邊緣,眼神微變.
司墨珩.
這個名字他太久沒聽到,也太久沒正視過了.
從他年幼那年,母妃被貶,他被放逐至邊境死囚營的那天起,這位「三弟」便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.
後來,他是從宮中禁文與暗衛密報中,一點一滴拼湊出那個被界皇親自「培養」的影衛之影.
他知道,司墨珩不是死了,而是被「轉化」了——變成一個沒有心的刀,沒有情的影子,皇命所指,無聲而殺.
從死囚營活著出來的那個孩子,早就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不多話,卻總喜歡偷偷躲在他身後的弟弟了.
那樣的人,為什麼——
他垂眸看著密報,思緒翻湧.
為什麼會為一個女子,這樣大動干戈?為什麼願意冒著與長公主撕破臉的風險,暗中一一拔除那些流言源頭?
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.
消息傳來時,他第一反應不是懷疑,而是——震驚.
震驚那個曾被說成「連人性都被磨去」的司墨珩,竟還會為一個人出手.
他當時沒有阻止苡柔,是因為她是自己的皇妹,他不願親手揭破她的野心與偏執.
更因他想看看——顧星羽與五曜,會如何面對這場試煉.她既稱聖女,若無自潔之力,如何服眾?
他甚至暗自盤算,若他們能從風暴中自證清白,或許...才真的有改變曜界的可能.
可他未曾想過,真正止住風暴的——竟會是那個從死地爬出的弟弟.
「司墨珩...你到底在想什麼?」
他輕聲呢喃.
他不相信那只是單純的利益交換.憑司墨珩的手段,要影響顧星羽,大可利用,不需這樣出手相護.
除非——
除非他是動了心.
這個念頭剛浮現,司墨衍就不自覺笑了一聲.
「你不是沒心的嗎?」
他輕敲桌案,眼底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.
這一刻,他忽然有些想見見這位弟弟了.
萬鱗殿·夜
風雪過境,宮牆之上寒燈不熄.萬鱗殿內,氣氛卻冷得仿若刀霜.
司墨珩單膝跪於殿下,烏髮垂落,暗紅的眼眸映著燭光,寂然無聲.
高座之上,界皇司承璟神色陰沉,指尖摩挲著龍紋玉簡,聲音低沉如雷「是你,動了畫鋪與話本,毀了那批關於聖女與五曜的流言?」
司墨珩未否認,低聲回道「是.」
「你可知那背後之人是誰?」
「知道.」
「那你也應當知道——她是你嫡姊,曜界長公主,是曜后之女.」
司墨珩抬眸,眼神沉穩而冷靜.
「正因如此,我才更不能坐視不理.」
司承璟冷哼一聲,眼神如刃「你以為自己是誰?如今連本座的皇子,也敢自作主張動我宮中的人?」
「兒臣並非動她,」司墨珩語聲如刀,斬釘截鐵,「而是動那些敗壞曜界之信,亂我根基的流言.」
界皇眉頭一沉,怒意暗湧「你別忘了,她是為了曜界的信念才出手.你如今幫著聖女,難不成是要背離本座,靠向她?」
司墨珩卻搖了搖頭,語氣出奇平靜「兒臣無心問鼎,也無意爭權.」
「那你為什麼要護她?」司承璟目光銳利,緊逼不放,「一個異界女子,竟值得你這般?」
沉默半晌,司墨珩緩緩抬眼,語聲低沉「不是護她,是護曜界.」
「若毀的是聖女名聲,動的是天命信仰,百姓該信誰?五曜還憑什麼凝聚?若百姓開始懷疑天命本身,那這聖女就不是她失德,而是整個曜界制度崩壞.」
「再退一步說——若讓天下人知這場謠言,正是皇室中人親手發動,那麼皇室與聖女,便從此失了天命的正統之位.」
他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.
「到那時,不是她失勢,而是您,父皇,失民心.」
司承璟神色劇變,緊握玉簡,指節泛白.
殿內陷入死寂.
司墨珩垂首,語氣低啞卻堅定「兒臣所做,不是為她,是為曜界延續的最後體面.」
「既然聖女之印已現,五曜現世,傳聞四起——那便代表天下人心早已動搖.」
「若連皇族都親手將天命踐踏,那曜界,將無一人再信神諭.」
司承璟久久不語,良久,冷冷一聲「你如今倒是會說了.」
司墨珩神情冷峻,聲音微啞「這不是說辭,而是——警語.」
「若您還想守住曜界的名義與大勢,就該讓那些自以為能操控天命的人,收回他們的手.」
司承璟目光幽深地盯著他,許久後,才低低道出一句「你真的變了.」
司墨珩垂下眼,低聲應道「是因為這局勢太大,變得不夠快,就會被吞了.」
他退身時,仍感受到界皇投來的冰冷目光,彷彿在衡量著他與顧星羽之間的距離,與他是否還值得信任.
而他無需解釋更多.
他做的每一件事,無關忠心與背叛.
他只是——不想再看見某個人,被這個世界踐踏至泥濘之中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