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祁抱著一疊繃帶掀簾而入,眼尾一挑「我有個醫學觀察.」
顧星羽抬頭失笑「你少見多怪.」
「不,這回不用把脈,是眼神脈.」桑祁把繃帶丟到案邊,壓低聲音湊近,「長公主對厲岩——不一樣.白日送披風,問藥法,還盯他肩揹帶的織扣看了三次.那眼神,叫做『怕他受傷又不肯承認』.我怕她來挖牆角.」
顧星羽拿筆的手微頓,卻很快恢復如常,把手中的簿子合上「首先,厲岩不是牆,也不是角.誰也挖不走他不想走的地方.」
桑祁攤手「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.可宮裡的風,不是只吹情字,也吹人心與站隊.土曜若被牽著走,我們路上的力氣就鬆了.」
顧星羽沉默一瞬,語氣平穩下來「我記著.立兩條界——其一,行務在前,誰都別拿私情動我們的繩結;其二,尊重選擇,我不搶人心,但護我同伴,護到最後.」
她頓了頓,又補了一句較輕的「還有,若真有人喜歡誰,等回來再說.上路前別鬧心.」
桑祁打了個響指「成,我盯女醫坊那邊的風,順帶盯長公主的『織務局』往哪邊送東西.若有不對,我先把風往你這兒吹.」
顧星羽看他一眼,眼底多了點笑意「別把八卦當藥引.」
「我這是護土心切.」桑祁歪頭,忽然朝帳外努了努下巴.
帳外,厲岩正用夜燈校結,把明早要用的擔撬繩一股股拉直,動作一如既往的穩.顧星羽視線在那裡停了半息,轉回來,把筆別回套中.
桑祁小聲打趣「你也別緊張,那堵牆,多半自己會站在你這邊.」
顧星羽瞪他一眼,卻沒反駁,只把桌上的防雨披往外推了一件「去把這件給他,說繫帶濕了也解得開.」
桑祁挑眉接過,腳步一轉,又回頭「最後一句,醫囑——若哪天心口發緊,先深呼吸三次,再決定要不要吃醋.」
顧星羽失笑「滾.」
桑祁掀簾出去,腳步聲漸遠.
帳內燈火仍亮著,顧星羽伏案,手裡的筆一下一下敲在簿面上,像在為自己定節拍.
簾角忽然被人撩開,夜風挾著一股水氣.蒼淵探頭進來,灰藍色的眼睛被燈光映得半明半暗「妳不休息一下嗎?看妳這樣,我可心疼壞了.」
顧星羽抬眸,失笑「你哪來這麼多『心疼』?白日裡看我被嚇也沒見你說一句.」
蒼淵走近,隨手把她桌邊散落的卷軸堆疊整齊,坐在一旁「白日我在,妳不用怕.可夜裡妳一個人撐著,我就不太放心.」
顧星羽微微一怔,低下頭,指尖敲在簿面上「我沒覺得自己在撐.」
蒼淵盯著她,眼神帶著幾分看透的玩笑「妳剛剛心口一緊,我看在眼裡...別硬撐.」
顧星羽動作一頓,想反駁,卻終究只是抿唇.她轉而把筆收入套中,淡淡道「不管怎樣,明天還有正事,不是麼?」
蒼淵輕笑一聲,伸手替她把燈芯壓暗「好,好,行務第一,我都聽聖女大人安排.」
他頓了頓,又壓低聲音補上一句「可妳要記得,不止有任務,也有人會護著妳.不是只有牆角,不是只有暗處弦線.」
顧星羽垂睫,燈影在她臉上投下一抹溫柔的弧.她沒有回應,只輕輕嗯了一聲,像是把這句話收進心底.
蒼淵移步到她身旁,垂眸看她執筆的手指因長久緊繃而泛白.
「累不累?我能幫妳的肩頭鬆鬆.」
語畢,他已俯身下來,雙手落在顧星羽的肩膀上,指尖帶著水曜特有的涼意,按壓得不重不輕.
顧星羽微微一震,下意識想抬手推開,卻又被那股溫度裡的安定感攔住動作.肩頸的酸脹在他規律的按壓下逐漸散去,她呼吸不覺慢了半拍.
「妳總是扛著,」蒼淵低聲笑,聲線貼近耳畔,帶著點慵懶卻真實的心疼,「哪怕簿子裡寫的是行務,妳心裡記的卻是我們每一個人.」
顧星羽垂下眼,強自穩聲道「別多嘴,按完就去歇著.」
蒼淵笑意更深,手法更溫柔「好,我聽聖女大人的.」
就在此時,簾角又被掀開.洛燁捧著一小盤熱騰騰的點心走進來,本想笑著叫她吃點東西補補力氣,卻在踏入的那瞬,看見蒼淵正俯身,雙手搭在顧星羽的肩頭輕按.
他腳步一頓,眼裡的火光「呼」地竄起.下一息,他快步走到桌前,「啪」地將點心放下,聲音沉得壓不住「你在幹什麼?」
蒼淵回頭,神色仍舊雲淡風輕「替她鬆鬆肩,怎麼?」
洛燁怒瞪著他,胸腔裡的氣焰幾乎要噴出來.可餘光一掃,顧星羽眉眼間的倦意與肩頭微微下沉的放鬆神態,又讓他心口狠狠一揪.
火氣在那一瞬間生生轉了形.他張了張口,硬把怒聲壓下去,只把桌上的點心推到顧星羽手邊,語氣粗卻帶著急切「妳先吃,不許再撐著.」
顧星羽抬眼,正對上他眼底壓不住的心疼.她唇角動了動,沒出聲,只是伸手接過,指尖在溫熱的盤邊停了片刻.
蒼淵看著這一幕,笑意更深,卻沒再多言,只慢悠悠收回雙手.
帳內一時沉靜,燈影映著三人的影子交疊在案上,各自心思暗湧.
帳內氣息凝住,三人一時間各懷心思.
顧星羽看著案上的簿子,又看向那盤還冒著熱氣的點心.她伸手拿起一塊,咬下一口,語氣淡淡卻帶著笑「這裡是行帳,不是鬥場.你們誰真想護著我,就先別讓我心更累.」
蒼淵眼底的笑意一收,換成無辜狀,攤手退到一旁「聽妳的.」
洛燁也愣了愣,怒火被她這一句沖淡,心疼卻還在,悶聲道「妳吃完就歇著,別再逞強.」
顧星羽放下點心,抬眸環視二人,眼神雖疲倦卻堅定「行務在前,人心我會護著,但不許亂.你們都是我在意的人,我希望我們能一同開創新的曜界,好嗎?」
燈火映著她的眉目,分明倦極,卻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道.蒼淵與洛燁皆無言,只各自收回視線.
帳內靜了半晌.
洛燁呼吸一滯,眼底的火氣徹底熄下去,只剩滿滿的心疼,他悶聲道「妳說的,我會記住.」
蒼淵挑了挑眉,原本戲謔的神色淡了幾分,目光卻柔下來「既然是妳的心意,我怎會不從?」
燈火下,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近.顧星羽看著這一幕,心頭那股不安稍稍落下.
外頭風聲微動.
厲岩正從溪邊回來,肩上掛著甫洗淨的繩索.走近帳前,他腳步忽然放慢.簾縫裡透出燈影,映著三人交疊的身影——蒼淵退在一側,洛燁板著臉,顧星羽則低頭拿著點心.
他沒有出聲,也沒有進去,只靜靜立在夜風裡.眼神沉穩如常,卻在看到顧星羽眉目間的倦意時,微不可察地收緊了指節.
半晌,他只是把繩索在手裡打了個結,結扣緊得極穩,像把心底那股無聲的情緒一併綁牢.
轉身時,燈影仍在簾縫裡搖動.他沒有多看,隻字未言,背影卻帶著一股厚重的安靜守護.
帳內,顧星羽一句「不許亂」還在空氣裡迴響.帳外,厲岩沉默的背影,像另一道穩固的牆,默默站在她身後.
夜更深.顧星羽終於合上行在簿,捧著點心碟子走出帳外透氣.
簾幕一掀,迎面是夜風與溪聲.營火已漸漸暗下,四周靜謐.她低頭一看,帳前的擔撬繩整齊盤放,結扣一個不亂,粗細間的鬆緊都像經過細心調過.
顧星羽伸手輕觸那結扣,線痕扎實,指尖下卻有種安穩的溫度.
她呼出一口氣,將點心碟子放到木架上,目光在那繩結上停了半息,低聲喃喃「謝謝.」
風過樹影,把這兩個字吹散在夜裡.繩索靜靜橫在營前,像一道無言的守護.
同時,曜都.
織務局第二批行帳與防雨披裝箱出西門,杜寧把清冊交給司苡柔「行帳十五,防雨披八十,繃帶四百.」
女醫坊添開一棚,宮女手穩多了.有人竊竊私語「長公主真在做事.」很快被人「噓」回去「看見就行.」
司苡柔抬眸望一眼城外的方向,吩咐「第三批開始加做肩揹帶與擔撬皮條.還有——腕藥多備一籃.」
她沒有解釋為什麼備腕藥,只在心裡默念了一句:別受傷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