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林間營地 · 黃昏]
斷橋的驚險過去之後,後面的路途竟意外平順.
隊伍沿著溪谷南轉,未再遇伏兵與陷阱.當日暮沉下時,他們找到一片平坦林間,水源近,地勢穩,正好適合紮營.
火光漸起,洛燁利落地升起共灶,鍋中藥香與炊煙交融;桑祁搭建醫棚,銀針在指間一明一暗;林冽將簡圖鋪開,默默檢核白日經過的橋樑與地勢;蒼淵半倚在石上,隨口與人閒談,笑意淡淡,眼神卻不曾真正放鬆;厲岩則在營地四周巡視一圈,沉默卻牢靠,像永不疲倦的守衛.
顧星羽坐在火光旁,展開手中簡冊,逐項記下今日的行程與開設的醫棚,共灶.
火光映在字跡上,她筆尖卻忽然停住.
——再往前數日,便是曜源之門所在的聖殿禁地.
她凝視著紙上規劃的路線,心口微微發緊.
隨著每一步靠近,意味著她與五曜相處的日子正在一寸寸減少.
「等到了那裡...」她心底默念,指尖緩慢收緊.
是該遵循宿命,打開通路,回到原來的世界?
還是...留下來,與這些人繼續同行?
夜風吹過,帳幕輕顫,火焰忽明忽暗.
她低下頭,掩去眼底的紛亂.
——留下,還是回去?
這個答案,她自己都不敢碰觸.
［林間營地 · 夜］
顧星羽的指尖仍停在簡冊上,心神早已不在字跡裡.火光搖曳,她的眼底有一瞬的恍惚.
忽然,一隻厚實的手掌落在她身旁桌案,穩穩壓住了紙角.
厲岩就站在她身側,沉聲開口「妳心不在焉.」
語氣沒有質問,卻像沉重的石錘,敲在她心口.
顧星羽微怔,下意識抬頭,正對上他那雙沉靜卻銳利的眼睛.火光映著,像一片深不可測的鐵色湖泊.
「是不是...在想離開?」
他的聲音低緩,卻帶著一種不容逃避的直白.
顧星羽喉間一緊,唇瓣顫了顫,卻說不出否認的話.
四周的動靜在這一刻似乎都遠去,只有火焰「噼啪」燃燒的聲音.
厲岩沒有逼問,只是慢慢收回視線,卻在轉身之際留下了一句話「無論妳作何選擇,記住——我們會送妳走,但在那之前,我會守到最後.」
他背影沉穩,融在火光與夜色之間,卻讓她心口更酸.
顧星羽垂下眼,指尖緊緊扣著膝側的布料.
——她明白,他的承諾不是綑縛,而是守護.
可越是這樣,她心裡那份「若真離開將辜負他們」的痛,便越清晰.
帳內燈火昏黃,夜風輕拂.
顧星羽剛要合上簡冊,帳幕卻被猛地拉開.
洛燁大步闖入,火焰未散的氣息燙人,他什麼話也沒說,直接將她摟進懷裡.
「星羽——」
聲音低啞顫抖,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.
「可以不走嗎?我快憋瘋了...我捨不得妳走,我不要妳離開!」
懷抱緊得幾乎讓她透不過氣,胸膛震動的心跳聲一下下砸在她耳邊.
顧星羽怔住,想推開,卻在觸到他顫抖的背時,力氣全數消散.
「洛燁...」她低聲喚,聲音輕顫,「我不是不想留下,只是...我的來處,不屬於這裡.」
洛燁猛地搖頭,額側埋在她肩上,語氣近乎哀求「不管什麼來處,妳現在在這裡,在我身邊,就夠了.妳若走了,我...我不知道還能守什麼.」
他的聲音沙啞破碎,像一團快要滅卻卻仍拼命燃燒的火.
顧星羽指尖緩緩收緊,終究沒有推開,只是靜靜回抱住他.
「...洛燁,我不會丟下你們.至少在那之前,不會.」
她沒有答應留下,也沒有說出口「會走」的殘酷,只給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承諾.
洛燁閉上眼,呼吸仍急卻逐漸平穩,手臂抱得更緊,像是怕一鬆開,她就會消失.
——就在這時,帳幕外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.
夜風帶來一縷氣息,輕而易舉地被顧星羽捕捉.
她心口一震,下意識抬眼.
只見帳幕半掀,一抹高挑的身影站在陰影裡,眼神靜靜落在他們身上.
蒼淵.
他靠著柱子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,聲音輕快卻壓得極低「真熱鬧啊.」
那笑意像往常般漫不經心,卻沒了半分調笑.
月光斜落,他眼底的潮水深不見底.
洛燁猛地回頭,渾身的火氣瞬間繃起,抱著顧星羽的手臂也僵了.
「蒼淵——!」
蒼淵抬手,示意無需多言,語氣依舊玩笑般「別緊張,我只是路過.放心,我不會打擾.」
話落,他轉身沒入夜幕,背影在月色下孤單而決絕.
顧星羽胸口一緊,明白那抹「笑」背後的落寞.
她想開口叫住他,卻終究沒出聲.
帳內的氣息更沉重了.
蒼淵轉身離去時,正迎面與提著補藥來的桑祁擦肩.
一縷月光打在蒼淵臉上,照出他收斂至極的冷意.
平日總是掛著玩笑似笑容的嘴角,此刻筆直如刀,目光冷若冰霜,仿佛能將人整個凍住.
桑祁腳步一頓,下意識瞥了他一眼,竟心口一緊.
——這傢伙平日都笑得沒心沒肺的,怎麼會是這副樣子?表情冷得像是被什麼捅進心口,怪嚇人的.
銀針在他指間無聲轉了一圈,他挑了挑眉,雖沒開口問,卻在心底暗暗留了神.
「有鬼...」他低聲嘀咕,目光追隨著那道背影一瞬,才轉身掀帳而入.
藥香飄進帳內.洛燁仍半抱著顧星羽,氣息沉重.
桑祁剛踏進來,眼尾掃過眼前的情景,動作一頓.
他挑了挑眉,語氣照舊帶著刻薄「真巧啊,我不過是送點補藥,怎麼撞見你們這副...親熱模樣?」
洛燁臉色驟沉,手臂一緊.
顧星羽急急抬手,想接過藥盅打破僵局「桑祁——」
桑祁眯起眼,將藥放下,銀針在指間又轉了一圈,語氣雖輕,卻帶著探究「罷了,藥放這裡.妳自己喝,別浪費....還有,某些人該記住,火氣太重,容易把自己也燒了.」
話落,他甩袖轉身,背影乾脆.
顧星羽怔在原地,心口卻比藥香更覺沉重——
［帳外］
林冽靜靜立在帳前的陰影裡,聽見裡面傳來的聲音,指尖早已繃緊.
當他捕捉到洛燁那句近乎哀求的「不要妳離開」時,胸口像被什麼重重擊中,呼吸一瞬亂了.
他下意識抬手,手指幾乎碰上帳幕邊緣,卻在最後一刻硬生生停住.
雙手在袖中緊緊握拳,指節泛白.胸腔翻湧的氣憤與酸澀,如潮水般一波波湧上來,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.
——他多想衝進去,把那一幕打斷,把她拉到自己身邊,告訴她他也不願她走.
可最終,他只是死死按住這股衝動,讓自己立在原地,動也不動.
因為他明白,一旦闖進去,只會讓顧星羽更為難.
夜風掠過,他呼吸沉重,眼神卻愈發陰沉.
那份壓抑的痛意,化作無聲的決意——無論如何,他也要找出讓她留下的辦法.
火光漸息,只餘餘燼在風中忽明忽暗.
桑祁甩袖離去後,營帳的氣息更加沉重.
洛燁依舊緊抱著顧星羽,胸膛劇烈起伏,像是下一刻便要燃盡.
顧星羽指尖顫抖,卻終究沒有推開,只能靜靜任由他依靠,心底酸澀難言.
帳外,蒼淵的背影沒入林影,孤獨決絕;
林冽仍立於陰影裡,雙拳死死扣緊,眼底壓抑著翻騰不去的酸與怒;
桑祁的銀針在掌中轉得更快,聲聲冷響,掩不住心底的煩躁與不安;
厲岩自巡視歸來,遠遠望著這一切,眼神沉如鐵石,卻在夜色深處閃過一抹隱忍的痛.
五曜的心思各自翻湧,卻無一人能說出口.
顧星羽閉上眼,胸口並未獲得一絲安穩,反而被更深的慌亂包圍.
她清楚感覺到——
隨著曜源之門的逼近,這份同心同行的羈絆,正被命運推向必然的裂縫.
而這一夜的靜默,將成為裂痕真正綻開的前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