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林間營地 · 夜深]
顧星羽躺在床榻上,卻遲遲無法入眠.
她總覺得營帳裡少了什麼氣息.
心口微微一緊,她披上外衣,走出帳幕.夜風清冷,火堆已只剩餘燼.她四下望去,洛燁靠著柱子沉沉睡去,林冽仍守著簡圖未闔眼,桑祁在醫棚裡翻弄藥材,厲岩靜靜坐在最外圍巡守.
唯獨——沒有蒼淵.
顧星羽心頭一動,順著夜風吹來的方向尋去.
很快,她在溪水邊看見一抹孤獨的身影.
蒼淵獨自坐在石上,長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長.指尖拈著小石子,一顆又一顆丟進水裡.水聲「撲通」落下,與夜色同樣冷清.
顧星羽的腳步微微一頓.她看見他仰頭望著月,嘴角掛著一抹熟悉的笑,卻怎麼看都覺得蒼涼.
她心口一酸,終究還是走近了幾步,聲音壓低「這麼晚了,怎麼還不休息?」
蒼淵側頭,眼底的情緒在月光下瞬間收斂,只留下一貫的輕佻.
「睡不著啊.出來吹吹風,陪水流聊聊天.」
話音輕快,卻沒能掩去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暗影.
顧星羽凝視著他,指尖下意識收緊.
她想問出口——是不是因為剛才的事?
可最終,還是把那句話嚥回了喉嚨,只在他身側靜靜坐下.
兩人並肩而坐,溪水流聲淙淙.
誰也沒再開口,卻都明白,這一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語更重.
溪水淙淙,夜色靜沉.
蒼淵仍半側著身子,嘴角勾著熟悉的笑「怎麼,連我跑出來吹風,也要被聖女大人管?」
語氣依舊輕佻,像往常一般玩笑.
顧星羽卻沒有立刻回話,只是靜靜看著他.
她注意到他的手指,石子已經攥得發白,卻還一顆顆丟進水裡;注意到他眼底的笑意雖在,可眨眼的頻率比平常快了些——那是人想掩飾時最容易出現的細微反應.
她在現代課堂裡學過——「假笑」與「真笑」的差別,往往就在眼角與瞳孔.
而此刻,蒼淵眼底的潮水根本沒有隱去,只是被那抹笑生生壓下.
顧星羽心口一緊,低聲道「蒼淵...你在說謊.」
蒼淵一愣,指尖一滯.
下一瞬,他又笑了,聲音輕快「說謊?我可是最誠實的人啊,哪句不是真的?」
顧星羽卻垂下眼,聲音柔卻篤定「你可以把話說得再輕,再漫不經心,但身體比你嘴巴誠實.手在顫,呼吸不穩,眼睛閃得太快...這些,全都在告訴我,你心裡很痛.」
夜風拂過,蒼淵的笑意在瞬間凝住.
他怔怔看著她,眼底有一抹情緒翻湧,似要破土而出.
最終,他低聲一笑,眼神卻酸得幾乎要滴出水來.
「真是拿你沒辦法啊...連這也被妳看穿.」
顧星羽沒有再追問,只是伸手,把手背輕輕貼在他因夜風而冰涼的手上.
「...你不用裝沒事.」
兩人之間隔著潺潺水聲,卻因這短短的話語,像是拉近了一整個深淵的距離.
「我假裝無所謂,可其實我一點都不行.我以為能等,能笑著等...結果一看到妳和別人抱在一起,我就快瘋了.星羽,妳心裡,有我嗎?」
顧星羽看見他眼中的渴望及脆弱「有.只是...一旦說了,對你,對其他人,都會成為枷鎖.」她輕聲道.
蒼淵呼吸猛地一緊,像是瞬間被點燃.他低下頭,額角幾乎貼到她的額前,笑意卻帶著隱忍的顫抖.
「妳以為我怕枷鎖?星羽,妳就是我願意戴在身上的唯一.」
語畢,他聲音低啞「既然妳承認了,就別再想甩開我.」
夜色靜沉,水光映著星影.
顧星羽還來不及回應,蒼淵的眼神已狠狠壓下來,裡頭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焦躁與渴望.
「星羽——」
他的聲音啞得近乎破碎,下一瞬,俯身吻住了她.
那一瞬,火焰似的灼熱在胸口炸開.
顧星羽怔在原地,心跳失序,指尖僵硬地蜷緊.
蒼淵的吻帶著近乎失控的急切,卻在碰觸的剎那又顫抖著收斂,像是怕嚇著她.
他只是緊緊壓住她的唇,沒有深入,卻像要把心底所有壓抑與痛楚傾盡其中.
短短幾息,他猛地停住,額頭抵在她的額上,呼吸急促而紊亂.
聲音顫抖,卻壓抑到近乎哀求——
「...對不起,我忍不住.可妳若不願意,只要一句話,我再也不碰妳.」
顧星羽怔怔望著他,胸口翻湧難以言說的情緒.
唇瓣還殘留著那抹灼熱,她卻說不出拒絕,只覺得心口像被什麼狠狠攪動.
夜風吹過,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,將兩人的影子拉得緊緊交疊.
可下一息,她深吸一口氣,猛地抬手按住他的胸口,逼迫自己拉開了一寸距離.
「蒼淵——」她的聲音沙啞,眼底閃著痛意,卻生生壓下顫抖,「不要再逼我.」
她強迫自己與他對視,喉間滾動,像是每一個字都在割裂自己「若我留不下來,這一切...只會讓你更痛.」
蒼淵身形一震,唇邊殘留的熱意瞬間被冷意吞沒.
他的呼吸急促,眼神卻死死盯著她,像是要看穿她話語背後的掙扎.
片刻,他低低笑了一聲,笑意卻冷得像冰「妳真狠啊,顧星羽.」
可聲音發顫,像是一個在笑與崩潰邊緣徘徊的人.
他猛地後退一步,額前垂下的碎髮遮住眼神,轉身時,背影在月光下孤獨而決絕.
只留顧星羽站在溪邊,指尖緊緊扣著掌心,唇瓣因被吻過而微微顫抖.
她心口翻湧的酸與痛,卻只能硬生生壓回去.
——因為她清楚,若真承認了,就再也無路可退.
蒼淵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裡,只剩下溪水拍打石岸的聲音,反覆敲擊著顧星羽的心口.
她怔怔立在原地,指尖還留著剛才用力推開他的餘熱,唇瓣因為那個衝動的吻而微微發顫.
「...為什麼要這樣...」
她喃喃,聲音輕得像要隨風散去.
胸腔翻湧著酸與痛,她抬手覆上心口,卻壓不住那份混亂.
——她怎會不知道?
蒼淵一貫的輕笑與調侃,不過是掩飾心底的孤獨與渴望.
而今晚,他撕掉了偽裝,將最真實,最脆弱的一面,毫無保留地攤在她面前.
她明白,那並不是隨口的衝動,而是壓抑已久的情感決堤.
「若我留下...」她低聲喃語,眼底濕潤,「我能給他期待的答案嗎?我能給他們所有人想要的歸宿嗎?」
我若走,便意味著將他們一一推入痛苦.
一想到這裡,她喉間猛地一緊.
「...我沒有答案.」
她咬緊唇,指尖死死攥著衣襟,眼淚卻終於在夜風中悄然滑落.
她蹲下身用力抱住膝,額頭抵在手臂上,肩頭細微顫抖.
水光映照,她眼角的淚,落入溪流,無聲散去.
夜風如刀,割在皮膚上卻不及心口鋒利.
蒼淵踉蹌走入林影,直到樹木擋住月光,才終於停下.
「...原來,我真的什麼都不是.」
笑聲低啞,卻比哭還要蒼涼.
他抬手狠狠砸向樹幹,木屑飛散,鮮血順著指縫滴落.
可那點痛楚,遠不及心底撕裂的苦.
「顧星羽,為什麼...」
聲音沙啞,像是碎裂的浪.
「為什麼妳就不能,只看我一次?」
胸膛劇烈起伏,他終於仰頭望著夜空,眼底翻湧著決絕.
「妳若真不屬於這裡,那我就讓妳屬於這裡.哪怕萬劫不復——我也要留住妳.」
而在更遠的暗影裡,林冽靜靜立著.
他本想走近,卻在看見顧星羽縮在溪邊,顫抖落淚時,腳步硬生生停住.
拳頭在袖中緊緊攥起,指節泛白.
胸腔一陣陣翻湧,像是壓抑了千言萬語,卻一句都說不出口.
他眼神沉如寒星,隱忍著,壓抑著,最終只在心底默念「星羽...若妳選擇離開,那在此之前,我會替妳背負一切.可若妳選擇留下...哪怕全界與我為敵,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奪走妳.」
夜風拂過,三個人,在同一片月色下,各自沉溺在不同的孤獨與決絕裡.
——隨著曜源之門的逼近,她終將被迫做出抉擇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