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星羽從溪水邊歸來 .
淚水早已流乾,眼眶卻仍灼痛.
她拖著幾近虛脫的身體,緩緩回到帳內.
案上靜靜橫放著一枚竹筒——太子的密傳,竹節上還殘留著被急火烘烤過的痕跡.
她伸手欲取,指尖卻在觸及的瞬間顫抖,終究無力地將竹筒放回.
昏暗燈火下,她跌坐在簡易的榻上,手掌覆上眼,心口壓得喘不過氣.
「誰...能來告訴我,我該怎麼做?」
聲音低啞,幾近破碎,在孤寂夜色裡顯得格外脆弱.
外頭風聲撩動帳簾,仿佛無人能應答.
唯有她的呼吸,與黑暗一同起伏.
厲岩推帳而入.
這一刻,他頭一次看見顧星羽滿臉哀傷地躺在床榻上,素白的面容因淚痕而顯得格外脆弱.
他沉默半晌,終於邁步走到她身邊,俯身握住了她冰冷的手.
「星羽...」
他低聲開口,嗓音因克制而略顯沙啞.
「我這人不太會說話.可我看著他們逼妳選擇,心裡很難過.妳別傷心...會有辦法解決的.」
他說到這裡,停頓片刻,掌心卻沒有放開,而是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手背上,指尖粗糙卻溫熱.
「曜源之門...不一定是妳唯一的路.曜南隱莊的莊主,能到妳的世界把懷錶交給妳,那麼他一定也知道其他方法,能讓妳回去.」
這話,帶著他難得的篤定與笨拙的安慰.
顧星羽愣住了.
她從未聽過厲岩說過這麼多話,更未想過這個寡言沉穩的人,竟會在自己最低谷時刻,替她尋一條希望之路.
顧星羽怔怔望著他,眼淚在眼眶中打轉.
她聲音顫抖,幾乎要散作一縷氣息「你...真的相信我能找到路嗎?」
厲岩沒有立刻答話,只是與她對視.
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深沉,卻比夜色更沉靜,比火光更熾熱.
片刻後,他緩緩點頭,語氣不帶絲毫遲疑「我相信.」
「因為妳是聖女,也因為...是妳.」
簡單的幾個字,卻像山岳般厚重.
他的手微微收緊,將她的指尖牢牢扣住,像要把自己的力量全都渡給她.
顧星羽胸口一震,酸楚與溫暖交織,眼淚終於無聲滑落.
但這一次,她不再覺得孤單無助.
她反握住他的手,唇瓣顫了顫,卻什麼也沒說,只是將臉埋進掌心裡.
厲岩心頭微緊,卻沒有再追問,只默默陪著她.
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,他才小心將她的手放回被中,替她掖好被角.
他的動作一如往常那樣笨拙,卻小心到極致,生怕驚擾她的安寧.
火光將她的側臉映得柔和,他靜靜凝望片刻,轉身在床榻旁坐下.
甲胄尚未卸去,他卻一動不動,只像一道沉默的屏障,任由夜色與風聲流過.
帳外夜深,萬籟俱寂.
顧星羽在夢裡輕輕呼吸,夢外,厲岩依舊守著,直到天色微明.
翌晨,眾人來尋問顧星羽接下來的行程,一掀簾帳便見厲岩端坐在顧星羽的床榻旁.
厲岩起身望向他們,朝他們擺手示意他們出帳,自己跟隨在後.
「星羽她怎麼了?」洛燁忍不住先問,語氣帶著急躁.
蒼淵神色複雜,懊悔地凝向帳內的方向,唇角緊抿.
桑祁則側眼瞥了蒼淵一眼,眼底閃過幾分冷意,卻沒多言,只定定看著厲岩.
林冽眉頭緊蹙,低聲問「她沒事吧?」
厲岩搖了搖頭,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「讓她喘口氣吧.你們別再逼她做選擇了.她的痛苦,不比你們任何人少...昨夜,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無助.」
眾人齊齊一震,心口似被擊中,神色皆沉了下來.
厲岩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,繼續開口「星羽,是我見過最善良,最堅強的女孩.她值得你們付出真心——可她只有一個人,怎能承受這麼多感情?」
他微頓,嗓音更低,「我也喜歡她.但更多的是尊敬與尊重.」
火光未散的晨風中,他的話重重落下「你們都只顧著自己的情緒,卻忘了她還要背負聖女的使命.除了要安撫你們,她也要為這個天下而擔憂.你們都忘了...她和我們一樣,不過是個年齡相仿的女子,她並不是聖人.」
話音落下,四周一片靜默.
這是他們結伴以來,第一次聽見厲岩說出這麼長的一段話.
洛燁的唇角動了動,卻沒有找到出口的語句.
蒼淵垂下眼,神情暗沉.
桑祁將銀針在指間緩緩一轉,終究沒有插話.
林冽沉默最久,只是抬眼與其他人對望,卻什麼也說不出口.
晨霧中,五人對視片刻,終於低下頭.
無言的沉默,比任何責備都更沉重.
洛燁低著頭,聲音裡滿是自責「都怪我,我不該給她壓力的...為了讓曜界變好,她已經夠累了.」
桑祁「啧」了一聲,眼神卻不似往常那般挖苦,反而帶著壓抑的複雜「你們一個個逼著她要給承諾,真當她是鐵打的?我雖嘴碎,但至少知道,她若垮了,這隊伍也就垮了.」
蒼淵靠在木柱邊,長歎一口氣,帶著幾分自嘲「說到底,我也沒比你們好多少...昨夜若不是厲岩守著,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到,她需要的不是我們爭,而是我們守.」
林冽攥著袖口,久久才開口「我原以為自己能給她最冷靜的支持,卻忘了這份冷靜有時也是壓力.」
他抬起眼,目光變得堅定「今後無論她的決定是什麼,我都會遵從,不再逼她.」
厲岩環視他們一圈,神情如鐵,卻終於收斂了語氣「能這樣想就好.她需要的,是有人護著她往前走,而不是一再拉扯.」
四人皆默然點頭.
就在此時,帳內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.
顧星羽掀簾而出,眼底仍有倦意,但神色已經比昨夜多了幾分鎮定.
眾人望向她,她那哭得紅腫的雙眼,說明了昨夜的事真的讓她心力交粹.
蒼淵走向她「抱歉,星羽,我為我昨夜...」
顧星羽抬手示意「你不用向我道歉,蒼淵,我能理解你們不安的情緒,這件事我們別再提了.」
她望向隨行的侍衛隊伍,已經開始作業準備早膳和收拾帳營.
「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,你們進帳來.」顧星羽說完抬腳進去了帳內.
[帳內]
五人一字排開,站得筆直.
洛燁忍不住咳了一聲,想打破拘謹的氣氛;桑祁翻了個白眼,卻還是沒挪動半步;蒼淵則若有所思地低著頭.林冽與厲岩站得最穩,一副「領導叫我們站就站」的模樣,穩得像石雕.
顧星羽看著這一排人,心裡忍不住竄出一個念頭——
這陣仗怎麼看,都像是幾個皮得不行的學生被叫去教務處罰站,而自己...就成了那個勉強板起臉的班導師.
「昨夜你們都很亂,我也是.」
顧星羽輕聲開口,眼神卻比昨夜更清澈,
一夜的哭泣並沒有給她答案,但厲岩那句『因為是妳』,卻讓她有了重新拿起這份重量的勇氣,她將桌上那枚竹筒推了出來.
「這是太子的回信.你們自己看吧.」
林冽上前一步接過,熟練地拆開.信紙展開,墨跡未乾,帶著幾分急迫.
——
「星羽:
所言非虛.舊庫兵籍確有異動,戰死名冊被改,且牆壁留有裂曜紋章,疑為國師舊部所為.
此事極兇險,不可輕舉妄動.汝處境艱難,更須謹慎.
勿憂,都中之事,有我.
—— 墨衍」
——
字字如鉛,壓得眾人心口一沉.
洛燁沉聲「國師的手,已伸到這麼深了...」
桑祁冷笑「抹去死者,換上活人,這才是真正骯髒的戰場.」
蒼淵眼底一沉「裂曜,果然從未消失.」
林冽理智開口「太子提醒我們行蹤或許早已暴露.」
短短幾句回信,令帳內的氣氛驟然緊繃.
顧星羽掃視眾人,語氣篤定「曜都的人已被國師盯上了,不過國師真正要的,是曜靈之心.等我們抵達聖殿,他必有所動作.那時,我們必須守住最後一步.」
眾人神情各異,空氣凝滯.
就在此時,厲岩忽然心頭一震.
曜都的人被盯上... 那麼,長公主呢?她會有危險嗎?
他的手指不自覺攥緊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.胸口沉重的擔憂湧上來,卻被他壓抑下去,沒有在眾人面前表露.
顧星羽仍在交代行程,其他人各自陷入思索,唯有厲岩的眉宇間,悄然浮上了一絲異樣的陰影.
討論暫告一段落,五曜各自散去,去準備早膳與行裝.
營地逐漸恢復了喧鬧,唯有厲岩一人沒有離開.
他靜靜立在營帳外,目光凝向遠方的天際.
晨曦灑落在他寡言的側臉上,卻未能驅散眉間的陰霾.
「曜都...已被國師盯上.」
他在心中默默重複顧星羽的話.
忽然,腦海裡浮現出長公主的身影.
那夜巡樁道,她俏皮地將披風塞進他手中,又迅速抽回,眼角的笑意狡黠而耀眼.
那一瞬,他未曾說出口的心,也像被她輕輕抽走.
她言語間從未示弱,目光總是驕傲冷冽,卻在他受傷時會低聲叮囑「不許再受傷.」
那份隱秘的在意,他不敢多想,只能藏在心底.
厲岩的手緩緩收緊,掌心的厚繭勒得發白.
那份不容忽視的擔憂,像陰影般壓在心頭.
但他沒有將這份心思告訴任何人.
只是低沉地呼出一口氣,轉身去檢查自己的鎧甲與兵器,將心思鎖回鐵石之中.
可他明白,有個人,已成了他無法忽視的牽掛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