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冥城·幽院]
顧星羽自被留於冥殿後,便被分派到幽院中,名義上『服侍』娘娘,實則是受監視.
青翡視她如親女,對她溫言細語,總是親手為她整衣添湯,眼中滿是二十年來未竟的母愛.顧星羽雖心中疑惑,卻在這份親暱裡,隱隱感到一絲從未有過的安寧.
婉羅則是殿中的掌事女官,她迎來送往時總笑意盈盈,對顧星羽稱『星羽妹妹』,親暱得彷彿真心待她,言語溫婉體貼.
但在轉過身,掩住眼神的時候,婉羅指尖卻已在緊緊掐著衣袖.
顧星羽的存在就像是顆不定時的炸彈,當真相暴光時便會將她炸成灰燼.
婉羅垂下眼簾,掩去心底的顫意.表面上,她對顧星羽笑得和藹可親,端茶遞水毫無破綻;可腦海裡,卻一遍遍盤算著:
要怎麼樣,才能在不驚動冥帝與青翡的情況下,讓這女子『靜悄悄地』死去?
也許是藥,也許是計,也許是某場『意外』.
她必須謹慎.
婉羅垂眸,看著顧星羽在院中替青翡整理藥花,眼神悄然一冷.
——這異界聖女,留不得.
可青翡日夜都守在她的身旁,這讓婉羅苦無下手的時機.
隨著日子一點點過去,顧星羽對青翡的戒備已不如初時那般緊繃.她能感覺到青翡對自己那份真摯的依戀與疼惜,許多時候甚至細心過了頭.
然而,冥帝雖會偶爾來幽院陪青翡一同用膳,卻從未在此久留,更不曾在此歇宿.
她暗中留心,漸漸察覺到另一件事.
那個名喚婉羅的女子,總會在冥帝到來時現身.每逢用膳,她總是搶先一步替青翡布菜,遞巾,姿態恭順卻又暗暗流露著一股「女主人」的意味.她時不時靠近冥帝,語氣親昵,眼神更帶著掩不住的依戀.
但顧星羽看得清楚——冥帝對她顯然並無好感.
每次婉羅靠近,他眉頭都會微蹙,沉默無語,匆匆用罷膳食便起身離去.臨走時,他僅淡淡吩咐「好生侍候.」從未再看婉羅一眼.
這種詭異的氛圍,讓顧星羽心底逐漸生出一種說不清的疑懼:這座幽院,不只是她的囚籠,也像是一盤隱伏著暗線與心機的棋局.
這天夜裡,青翡一如往常支開婢女與侍從,只留下顧星羽與她一同在幽院的寢室裡.
顧星羽怔怔望著她,心口明明翻湧著陌生卻熟悉的感覺,卻終究還是開口,聲音帶著遲疑「妳...口中的女兒,是怎麼失蹤的?」
青翡閉上眼,像是在強行平復胸口的顫抖.良久,她才緩緩睜開眼,眼神裡蘊著無盡的懊悔與痛楚.
「那一年...正是阿年登上裂曜冥帝之位,也是我生下妳的那一年.那時候,我和阿年都以為,苦難的日子終於過去,新的生活會開始.妳的到來,更是我們最大的喜悅.」
她輕輕吸了口氣,聲音卻逐漸顫抖「但他登基未久,許多人心懷不滿,暗中覬覦.偏偏就在這時,傳來密報——曜源之門將開,曜靈之心將現.阿年明知時機不穩,仍不得不率兵前往,因為那是能鎮壓裂曜,穩固帝位的唯一憑證.」
青翡指尖微微收緊,似乎還在回想那日的驚變「他走後沒幾天...妳便被奪走.那聲啼哭,至今還在我夢裡縈繞.」
「那夜,我才將妳餵飽,安頓好入睡,自己也才合眼不久.忽然聽見妳的哭聲,我立刻驚醒,便見婉羅正抱著妳.她說妳受了驚夢,要哄妳入眠.
她抱妳讓我看了看,見妳臉色安然,哭聲漸歇,便也放下心.婉羅又說怕妳再吵醒我,想抱妳到外室去哄著睡.我當時疲倦,便吩咐她:若妳餓了,再喚醒我.
誰知...」
青翡聲音一顫,眼底泛紅,指尖死死抓緊衣袖.
「誰知她抱妳出了房門,走到外室走廊時,竟被人暗襲!我只聽見她一聲驚叫,便猛然驚醒.奪門而出之時,只見她身受重傷,跌坐在地,手裡早已空空如也.至於妳...早已不見蹤影.」
她閉上雙眼,聲音低啞顫抖.
「自那一夜後,妳便生死不明.我尋了二十多年,夜夜夢裡仍聽得見妳的啼哭聲...」
顧星羽靜靜聽著,心口卻像被重石壓住.
青翡眼淚氤氳的模樣,那顫抖著說出「二十年」的聲音,令她胸口一陣酸澀.
二十多年...一個母親,夜夜夢裡都在尋找失蹤的女兒.
這樣的思念與痛苦,她無法想像.
可是,心底也升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困惑.
她腦海裡閃過那些畫面——婉羅總是在冥帝來時出現,總一副女主人的姿態.
而現在,這段回憶裡,婉羅正是最後抱著她的人.
若真如青翡所說,那夜的「偷襲」...會不會另有隱情?
顧星羽下意識攥緊了胸口的衣襟,曜靈之心貼著她心臟,隨著心跳發出微微的光.
她眼神一瞬間冷了下來.
——是誰,奪走了嬰兒?
——是誰,讓這位母親苦苦尋覓二十載?
——而她自己...究竟是不是那個失落的孩子?
疑惑與心疼交織,讓她一時間無法言語.
她只伸手,輕輕覆在青翡顫抖的手背上.
「...若真如妳所說,我一定會查明真相.」
她低聲開口,眼底卻已燃起一抹堅定.
顧星羽沉默片刻,終於開口,聲音低卻帶著顫意「...妳的女兒,可有什麼特徵?比如...痣,或是胎記之類的?」
青翡愣了愣,隨即緩緩點頭,目光泛著淚光,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夜晚.
「有的...」她聲音發顫,卻帶著堅定,「她左腰側,有一枚紅痣,形狀圓潤清晰.那是我親手替她沐浴時發現的,我還曾笑說,那是老天給我的印記,讓我永遠不會認錯她...」
說到這裡,她的嗓音已經哽咽,手指顫抖,像是想要觸摸眼前的顧星羽,卻又不敢伸出.
顧星羽心頭猛地一震.
左腰側…
那枚痣,她自小便有,父母總笑說是「天生的記號」,要她無須在意.
她下意識伸手,想要覆在衣襟下的那處,卻僵硬在半空,指尖顫抖.
胸口怦怦直跳,仿佛有什麼早已沉睡的真相,正被一點一點揭開.
赤曈和胎記
這兩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機率,有多大?
顧星羽在心底反問自己,答案近乎於零.
她指尖無聲地扣緊衣襟,腦海裡一遍遍推演.
——若青翡真是她的阿娘,那麼當年抱走她的「賊人」,就如她口中所言,是叛徒所為.
可若只是叛徒圖謀,為何沒有直接斬草除根?或是和冥帝談判逼他退位?
她若真是冥帝與青翡的女兒,那她當年的存在,便是能動搖冥帝心弦的唯一棋子.
將她抱走,只是為了威脅嗎?但為何自己來自異界?
她腦海深處閃過夢境裡那個哭聲嘹亮,被投入漩渦的嬰孩.
——難道,那嬰孩...真的是自己?
心口一緊,呼吸幾乎停滯.
顧星羽垂下眼,將所有疑問強行壓回心底.
這一切未有答案,線索仍舊模糊.
「妳的女兒身上有胎記這事,還有誰知曉?」顧星羽輕聲問道.
青翡怔了怔,眉心微蹙,像是在回想二十年前的點滴.
「除了我...便只有阿年知曉.我當時替妳沐浴時發現,還曾與他低聲說起.他還笑我多心,說痣不過尋常之物.」
顧星羽心頭一緊.
若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,那麼胎記的存在,就成了唯一能指認她身世的證據.
青翡的眼神愈發熾熱,聲音幾乎顫抖「妳身上也有這枚胎記對吧!妳的眉眼神情...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.」
她的語氣裡沒有絲毫遲疑,像是終於等到命運的印證.
顧星羽屏住呼吸,望著眼前這位眼神滿是期待的女子,心口掀起驚濤駭浪.
——隱瞞,還是承認?
若隱瞞,她或許能保全一時安全;
若承認,她便是自投羅網,將自身命運推到風口浪尖.
心中一瞬間拉扯不休,她的指尖緊緊扣住衣襟.可當她對上青翡那雙因淚水而顫抖的眼睛時,心底忽然一軟.
顧星羽沉默片刻,終於咬緊牙關,緩緩掀起衣擺.
腰側那一枚紅痣,清晰可見.
青翡猛地一顫,淚水瞬間奪眶而出.她顫著手將顧星羽緊緊抱住,聲音哽咽到斷裂.
「晴兒...我的晴兒!老天爺可憐我,終於把妳還回來了!」
顧星羽僵在懷裡,任由她緊緊相擁.
心底卻暗暗下定決心:
——若要查明真相,僅憑自己一人又在重重監視下,毫無出路.
承認身份,或許能換取更多自由,也能更接近那個被塵封的謎底.
她的眼神在青翡肩頭漸漸冷靜下來,悄然閃爍著堅定.
——既然如此,就走這一步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