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曜都·長樂宮］
宮燈搖曳,夜風拂動珠簾.
長公主司苡柔靜坐案前,手邊的茶盞早已涼透,她卻渾然未覺.
侍女匆匆進來,稟告「殿下,五曜之人已自聖殿返程,入城時皆帶傷,現由太子安置在驛館中調養.」
司苡柔指尖一顫,低聲追問「...誰傷得最重?」
侍女一愣,隨即小心回道「啟稟殿下,據聞火曜洛燁與土曜厲岩皆血痕遍體...」
「厲岩?」司苡柔聲音瞬間低沉下去,眼神裡閃過難以掩飾的緊繃.
她極力保持鎮定,卻還是忍不住道「去,命人打探清楚.若他...」
話未出口,她咬了咬唇,把後半截嚥回心底.
侍女小心應聲,轉身離去.
殿內只剩司苡柔一人.她抬手撫上心口,指尖竟有些發冷.
腦海裡浮現的,是那個沉默的男人——總是替眾人擋在最前,總是滿身傷痕卻一句不言.
「笨蛋...」她低聲自語,眼底掠過一抹酸楚.
可下一瞬,眉宇間卻又收回冷厲.
「若真有差池...我絕不會饒過任何人.」
夜色漸深,侍女終於回返,急急進殿.
「殿下,消息已探得.」她低聲稟道,「土曜厲岩負傷甚重尤其是內傷,但幸而無性命之憂.太子已命御醫調治,現暫住在驛館靜養.」
司苡柔指尖微微一鬆,似乎終於吐出一口壓抑已久的氣.
可緊接著,心頭卻有另一股躁意翻湧.
「無性命之憂...」她低聲重複,眼神卻依舊不安.
良久,她忽地起身,披上外氅.
侍女大驚,忙跪下勸阻「殿下!此刻時辰已深,驛館乃軍務重地,您若親往,恐惹人閒話...」
司苡柔眸光冷厲一斂,卻轉瞬又柔和下來,壓低聲音道「我不過是去看看...只是看看.這些日子,連皇兄都親自探視,若我稍稍前往,又有何妨?」
侍女一時語塞,抬頭卻見公主眼底的光,已無可動搖.
［曜都·驛館］
驛館外火把通明,守衛森嚴.司苡柔一身素衣,頭戴輕紗,悄然在暗影裡步入.
廂房內,藥香縈繞.厲岩靜靜臥在榻上,鎧甲早被卸下,肩口與手臂裹著厚厚的白布,呼吸卻依舊沉重.
司苡柔站在門口,指尖死死攥著衣袖.
她明知自己不該靠近,卻一步步走上前去,直到榻前.
燭火映著男人沉睡的面容,眉宇仍帶著戰場上的冷硬.
她伸出手,卻在半途僵住.
「...你總是這樣,寧可一人擋在最前,也不肯讓旁人分一分重擔.」
她聲音低低,帶著一抹忍不住的顫意.
終於,指尖還是落下,輕輕拂過他額角的髮絲.
那一瞬,厲岩眉頭微蹙,似是感受到觸碰,呼吸也跟著一沉.
司苡柔心頭一緊,急急縮回手,卻在轉身之際,低低吐出一句「...好好活著.若你敢再丟下我,我絕不原諒你.」
她旋身離去,素衣背影很快隱入夜色.
榻上的厲岩,眉頭微皺,呼吸沉重.
藥效讓他陷在半夢半醒之間,意識模糊卻仍敏銳.
那一瞬,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縷極輕的氣息.
不同於御醫與侍從的忙亂,那氣息帶著淡雅的桂花香,安靜卻急切,隱忍卻熾熱.
額角忽然傳來一抹極輕的觸碰.
像羽毛拂過,又像被人小心翼翼地守護.
厲岩眼皮沉重,未能睜開.可胸口卻隱隱一震.
——有人來過.
他想伸手,卻只抬起一寸,終究垂落.
唇角輕輕動了動,喉間卻只溢出一聲低低的喃語「...公主?」
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,轉瞬便被夜色與藥香淹沒.
他再度陷入沉眠,可心口卻多了一抹暖意與疑問.
——她...真的來過嗎?
驛館外車馬喧囂,裡頭卻是一片靜寂.受傷的四曜們安置其中,氣息壓抑.
［翌日•傍晚］
侍衛們原本守在門外,卻見長公主司苡柔親自到來,皆齊齊下跪.
「殿下...此處簡陋,不宜久留.」
司苡柔卻只抬手,神情冷靜又堅決.
「不必攔,我自有分寸.」
她一襲淺色宮裳,步入驛館,最終停留在厲言養傷的房間門外.
此時厲岩正靠坐在牀榻上,肩頭纏滿白布,露出滿身縱橫傷痕.
聽見腳步,他抬頭,眉目依舊冷峻.
「...公主殿下怎會親來?」他趕緊將放置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.
司苡柔直直走到他身前,目光沒有半分閃避.
「因為我想看你.」
一句話,落地有聲.
旁邊伺候的侍女,內監全都屏住呼吸,連空氣都凝固.
誰敢在這樣的場合直言?可她,偏偏毫不掩飾.
厲岩眉頭一皺,似要開口拒絕,卻見她已親手端起放在案邊的藥盅,端起湯匙,舀了一勺藥湯,輕輕吹了吹熱氣.
「張口.」
司苡柔語氣不容拒絕,卻帶著幾分溫柔.
厲岩一愣,本能想推拒,可在她堅定卻熾熱的眼神中,喉嚨卻似被堵住,半晌未能說出一字.
她的手指纖細卻穩定,每一次舉匙送到唇邊都極為小心.
那藥湯雖苦,卻因她的動作而帶著莫名的暖意,令他心口一陣悸動.他就這樣怔然看著司苡柔一口接一口的將藥湯喝完.
司苡柔將空藥盅放置案上「我決定了.」她低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毅說著.
「眾人皆說我貴為公主,不該為一介將士屈尊.可我不在乎.厲岩,我的心意,早已明明白白.」
驛館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.
厲岩沉默,眼神卻微微晦暗.
他一向寡言,素來只談責任與守護,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直白地對他.
司苡柔卻沒有退讓,抬眸直視他.
「你可以拒絕,但我不會隱藏.哪怕眾人非議,我也要告訴你——我心悅於你.」
最後一句,聲音極輕,卻帶著決絕.
厲岩聞言,只覺胸口猛地一震,血液都在瞬間涌上臉龐.
他向來鎮定自持,可這一刻耳尖卻燙得發紅.
——長這麼大,他從未被女子如此直白地表白過.
更何況,眼前之人,竟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.
心頭亂如鼓,他卻仍努力逼自己冷靜.
「我...」聲音啞住,竟一時說不出話.
他垂下眼,腦海卻不由自主浮現出顧星羽的模樣.
初識之時,那個女子既堅強又溫柔,縱使身陷險境,仍會先為旁人著想.
而他是五曜之一,守護她是使命,是責任.
對她的喜歡,更像是戰士對信念的追隨——敬重與保護,而非兒女情長.
可司苡柔不同.
她剛才那句「我心悅於你」,像火焰般直直擊進胸膛,讓他呼吸一窒.
這種悸動...陌生,卻無法否認.
他心口怦怦直跳,連指尖都不受控地收緊.
理智告訴他,這條路充滿荊棘:她是公主,他只是負傷的武人;她地位尊崇,他卻滿身血痕泥塵.
可身體與心臟的反應,卻再清楚不過.
——他在動心.
司苡柔靜靜看著他,眼裡的光卻愈發明亮.
那張一向冷硬如鐵的臉龐,此刻竟因她的一句話而泛紅,連耳尖都紅透了.
她忍不住彎了彎唇角,心口一陣微熱.
——這男人啊,身披鎧甲,手執重盾,能在萬軍之前巍然不倒,卻在面對情意時如此笨拙.
「原來,你也會這樣慌亂啊.」
她語氣溫柔,眼神卻帶著幾分打趣,像是要輕輕挑開他厚重的鎧甲.
厲岩猛地抬頭,眼神裡掠過慌張,卻又不知該如何回應.
心口的悸動讓他更加不知所措,只能緊繃著肩背,像是要把所有情緒硬生生壓進胸腔.
司苡柔卻沒有逼迫,只是微微向前一步,聲音低緩卻堅定「厲岩,我不是一時心血來潮.我說喜歡你,是認真的.」
她望著他,眼底的光不閃不避.
「流言,我不在乎.身份,我更不在乎.你是誰不重要——重要的是,你讓我動了心.」
這番話像利劍般,刺穿了他心口最深的防線.
厲岩呼吸一窒,指尖不受控地顫抖.
長公主用這樣熾烈又直白的方式,把情意攤在他眼前,讓他不知所措.
門外,守著的侍女早已紅了耳尖,卻不敢出聲.反倒是另外四曜,不知何時也聚在廂外,隔著門縫偷看.
桑祁率先低聲冷哼,語氣酸得發澀「哼,想不到這塊悶石頭,竟真能得長公主青睞.」
林冽眼底閃過一抹複雜,輕聲嘀咕「...不過,看他臉紅成那樣,倒不像是假.」
洛燁火氣直竄,壓低聲音卻仍帶著燙人的急躁「切!有什麼好得意的?誰稀罕!」
蒼淵則抱著手,笑得意味深長,低聲道「有意思啊...我倒想看看,這位長公主還能把我們的土曜厲岩逼到什麼地步.」
四人一時各懷心思,卻在同一瞬間,齊齊屏住呼吸.
因為,廂房裡的氣氛,已經熱烈到幾乎要將門外的夜風都灼燒.
「公主,我...」
厲岩聲音低啞剛出口,便被一雙柔軟卻堅決的手捂住.
司苡柔近在咫尺,眼神裡帶著小心翼翼的懇求,卻又透著一股不容退讓的倔強.
「你若是要拒絕我,那你別開口說.」
她呼吸急促,聲音顫抖卻堅定,「你若是接受我...就點頭,可以嗎?」
燭火搖曳,映著她眼底晶瑩的光.
她的手微微發抖,卻仍固執地覆在他唇上,彷彿只要聽見「拒絕」二字,便會立刻粉碎.
厲岩怔住了.
他胸口起伏,像壓著千鈞.理智告訴他該拒絕,可望著她眼底的淚與光,他忽然明白——若此刻說「不」,不僅會斬斷她的心意,也會斬斷自己心底那抹剛剛萌生的悸動.
他閉了閉眼,深深吸了一口氣,終於緩緩——點了點頭.
司苡柔身子一震,她笑了出來.
淚水還掛在眼角,卻被那抹笑意融成了最明亮的光.
她手掌顫抖著放下,卻又忍不住再一次緊緊握住他的手.
那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笑容,不是宮廷裡冰冷的端莊,而是像少女初次得償心願般的喜悅——純粹,真切,毫無保留.
他向來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動容,可此刻,卻被這笑意衝擊得心口猛然一緊,血液似乎全都湧向耳尖.
他的呼吸驟然急促,心跳聲震耳欲聾,亂到連自己都無法控制.
——他第一次明白,原來笑容也能有這般力量.
比戰場上的刀劍更鋒利,比盾牌上的重擊更猛烈.
他慌亂地移開視線,卻又忍不住偷偷望回去.
那抹笑,已深深刻進他心口,再也揮不去.
門外,四曜正擠在一條縫隙前,屏息偷窺.
桑祁雙臂抱臂哼了一聲,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「真是見鬼...這塊悶石頭竟然也能開竅?」
林冽微微一怔,隨即低笑一聲,眼神放鬆下來「...他居然真的點頭了.」
洛燁原本火氣直竄,但很快反應過來,狠狠一拍門框,壓低聲音竊笑哼「好極了!這石頭被拐走了!」哈哈,少個人來分星羽真好!
蒼淵則笑得幸災樂禍,靠在門邊,眼尾彎彎「有趣有趣...我還以為這悶石頭會一輩子裝死,沒想到被個女子一逼,就乖乖點頭了.這下,可有好戲看了.」
四人對視一眼,誰也沒再說破,卻在心底同時冒出一個念頭:
——這樁「意外」的姻緣,竟比誰都覺得合算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