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幽院·藥園]
夜霧沉沉,陰風輕拂.四周不是尋常花木,而是成片的陰花與藥草——灰白色的魘草隨風微擺,藤蔓盤踞在石壁,幾株鬼燈果垂掛枝頭,透明果殼裡閃著微弱幽光,將藥園照得忽明忽暗.
青翡挽著顧星羽的手,緩緩而行,低聲指認著身旁植株的藥效「這魘草能助眠...那邊的陰魄花,可入藥安神...」
顧星羽只是微微一笑,低聲應和,眼底卻深處波濤暗湧.
——那一夜,她被抱走.冥城守備森嚴,若不是「內神通外鬼」,斷無可能.
內神,八九不離十就是婉羅.
那麼,外鬼在哪裡?
她腦海閃過夢境裡的片段:黑影懷抱嬰孩,肩膀一高一低,步伐詭異又急促.那不是一時負傷,而是舊習,是烙進骨髓的「行走印記」.
「婉羅掌管內務...她會把這樣的人藏在哪裡?」顧星羽心中低語.
第一個念頭,是 幽院裡的啞奴.
這裡雜役繁多,若真有人步態古怪,只要貼上「殘疾,啞奴」的標籤,旁人便不會細看.
第二個念頭,是 內務坊的庫房守役.
庫房向來陰暗,人跡罕至,若把人安置其中,外界幾乎難以察覺.就算有人路過,也只會覺得是尋常守役,不會懷疑.
第三個念頭,最冒險也最隱密——貼身隨侍.
婉羅身邊總有人照料出入,若外鬼化作她的影隨,反倒最不引人注意.因為「最顯眼的地方,往往最安全」.
顧星羽垂下眼簾,目光掠過藥草間正打水澆灌的幾名啞奴.她的心口微微一緊.
——或許,真相就藏在這些最不起眼的身影裡.
「晴兒,可累了?」青翡溫聲問她.
顧星羽回神,輕輕搖頭,卻在心底暗暗收緊決心.
——要找到那個外鬼,她得從這三個方向著手.
一步一步,將夢境裡的黑影,從陰影裡揪出來.
不遠處,幾名啞奴正提著木桶澆水.水聲嘩啦,掩住夜風聲.
顧星羽本無心多看,卻在目光掃過之時,心口猛地一緊.
其中一人,正提著桶子走過長廊.
——肩膀一高一低.
步伐偏斜,卻帶著一種熟悉到令人髮指的節奏.
「...!」
她腦中,瞬間閃回夢境裡的畫面:黑影懷抱嬰兒,在夜幕中疾奔,肩膀同樣高低不平,每一步都壓得她心頭發顫.
眼前的啞奴恰似那黑影的殘影,只是此刻手裡換成了水桶.
顧星羽屏住呼吸,指尖不自覺扣緊衣袖.
理智告訴她:不能露出異樣.
可胸腔裡的心跳聲,卻砰砰震得幾乎要洩露.
「晴兒?」青翡柔聲喚她.
顧星羽回過神,極力抑住眼底的波動,勉強笑道「沒事...只是有些累了.」
青翡心疼地要扶她回屋,顧星羽卻在轉身間,仍忍不住偷偷回望.
那啞奴正低著頭,把最後一桶水潑到花根,步伐依舊不協調,隨即默默退到陰影裡,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.
顧星羽心底一震:
——若夢境是真,他,就是當年抱走自己的那個人嗎?
[曜都•雲華宮]
宮燈搖曳,殿內茶香裊裊.
司苡柔正陪著慕媱對坐,二人談笑說著話.
宮門外傳來一陣脚步聲.
「阿媱,妳瞧我給妳帶什麼來.」
司承璟緩步踏入,手中竟捧著一束新摘的花.
他眼神迷濛,卻帶著溫柔的笑意,聲音極輕「阿媱,妳瞧...這是不是妳最喜愛的花?」
司苡柔心口一震.父皇——竟喚她母后閏名?
她忍不住低聲問「母后,父皇他...難道清醒了?」
慕媱卻只是搖頭,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,示意她莫要驚動.
司承璟這才注意到殿內的司苡柔.
他眉目間閃過狐疑,凝望了片刻,眼神裡既有陌生,又似隱隱熟悉「妳...」
話音卻終究沒能接續下去.
慕媱立刻上前,接過花束,語氣柔和卻帶著哄慰「這花真漂亮,我很喜歡.阿璟,你先去書房歇一歇吧,我等會再去找你,好不好?」
司承璟怔怔看著她,最後緩緩點了點頭,依言轉身.
走到門口時,他卻又忍不住回頭,眼神帶著疑惑停留在司苡柔身上,隨後才徘徊著離去.
殿內只剩母女二人.
「母后,父皇並未清醒...可他為何會喚妳閏名?」司苡柔壓低聲音,仍覺詫異.
慕媱將花束放回案上,指尖摩挲著花瓣,臉上卻浮現出久違的柔和笑容.
「他確實未清醒,他的記憶還停留在與芸昭相戀的那段時日.曾經我憤怒過,為何我依舊是替身...」
她聲音一頓,眼眸卻亮了起來,「後來我告訴他,我不再是聖女慕芸昭,我已改名為慕媱.如今他再喚我時,口中說的是『阿媱』,眼裡看到的,是與他相處的我.」
她輕輕闔目,神情滿是柔情與慰藉「雖然這份感情錯亂,但對我而言,已經足夠.」
司苡柔怔怔望著她.
往日眉頭緊鎖,滿腹怨懟的母后,如今眉眼間卻有著前所未見的喜悅與安寧.
她心頭忽然一鬆,甚至湧起一股莫名的欣慰.
——至少,母后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感情.
離開雲華宮後,司苡柔一人走在宮中花園裡.
她想著方才司承璟對慕媱的情形,自有記憶以來從未見過父皇如此溫柔的對母后說話,更別說還會摘花送給母后,她心中有股說不清的滋味,但她喜歡這樣的感覺.
她瞧見眼前一處開了滿桂花,她走上前俯身聞了聞花香,抬手摘了幾支,「送這些花去給那顆悶石頭好了,他害羞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!」
她輕輕將桂花收在手心,忍不住彎了彎唇角.
[曜都·驛館]
廂房內藥香瀰漫,燭火搖曳.
厲岩靠坐在榻上,肩頭與手臂依舊纏著白布.鎧甲卸去後,他少了幾分威嚴,多了幾分清冷的脆弱感.
門扉「吱呀」一聲推開.
司苡柔一襲淺綠宮裳走入,懷中抱著一小束桂花.淡淡花香瀰漫開來,與屋內的藥香交疊,反倒多了一絲清甜.
厲岩一愣,正欲起身行禮,她卻已快步走近,抬手輕按住他肩膀.
「別動,你傷還沒好.」
她說得理直氣壯,語氣裡卻有壓不住的柔情.
厲岩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,只得低低應了一聲「...是.」
司苡柔將桂花輕輕放到案上,轉過身看著他,眼神明亮而堅定.
「這是我剛從宮裡花園摘下的桂花.是我喜愛的花,你可得記在心裡了.」一語雙關,要他將花記著也要將她記著.
話音落下,榻上的男人呼吸一滯.
他耳尖瞬間泛紅,連胸口都微微發燙,卻強行維持著冷硬的神情,喉嚨裡卻像卡著什麼,半天說不出話來.
司苡柔看著他的窘態,唇角勾起一抹笑,彎腰取下一枝桂花,輕輕插在他案邊的藥盅旁.
「父皇也會為母后摘花送她,哪怕是錯亂的記憶...可至少那份心意是真的.」
她的眼神落回厲岩身上,低聲道「而我,是清醒著的.我心悅於你,不需要夢境,不需要幻藥,只需要你明白.」
厲岩猛地抬頭,眼神震動,卻對上她毫不退讓的目光.
——他向來鎮定自持,可此刻,卻因這幾句話,整顆心都亂了.
「我...」聲音低啞,剛啟口便戛然而止.
他只能緊緊握住膝上的衣角,指節發白.
司苡柔卻笑了,那笑容像桂花香氣般淡而悠長,卻足以滲入心底.
她俯身將桂花塞入他掌心,指尖不經意劃過他的掌紋.
「既然你答應接受我,那我也要表達一下我的心情.」
厲岩怔怔看著那小小一枝桂花,胸口震顫,最終還是伸出粗糙的手,戰戰兢兢地接下.
指尖觸碰到花時,他覺得比握刀還要艱難.戰場上千軍壓境,他也未曾退縮.可在她一枝桂花前,他卻手心盡是冷汗.
可當花落在掌心時,他的心口卻驟然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.
這香氣...與她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.
——桂花的香氣很淡,卻久久不散,就像眼前這個女子,明目張膽地走進他心裡,讓他再也無處可逃.
［桂花有 堅毅,守護,長情 的寓意.
同時「桂」與「貴」諧音,象徵她貴為公主,也願意把自己心意送給他.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