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冥殿·偏殿]
燭火幽幽,殿內靜得只聽得見衣袖摩挲聲.
冥帝端坐高位,目光如鐵,落在顧星羽身上.她低低垂首,氣氛壓抑得近乎凝固.
「坐下.」
他開口,語氣仍是下令般的冷沉.
顧星羽心頭一緊,乖順地在椅子上坐好.,卻讓冥帝眉頭越鎖越緊.
他開口「在冥域,若有人欺你,報朕之名.你是帝女,當不容輕侮.」
青翡看著這一幕,心口微微一嘆.這樣的語氣,對將士有效,卻只會讓女兒更加拘謹.
於是她走上前,坐到顧星羽身側,握住她的手,替她緩解緊張,又抬眸看向冥帝,語聲柔和「阿年,她不是你的下屬,而是我們的女兒.你想護她,不必總是用這樣的口吻.」
冥帝一震,目光閃爍,似要辯解,卻終究沉默.
青翡見狀,轉而笑著對顧星羽說「晴兒,你也別拘著.你面前,不只是冥帝,也是你的阿爹.」
顧星羽心口一顫,忍不住抬眼看向冥帝.那雙赤瞳,明明冷冽,卻在此刻多了一絲慌亂.
冥帝沉默良久,聲音終於放低「...晴兒,是阿爹虧欠了你.」
——她如此安靜,是否因為畏懼我?
我明明想護她,卻只會用命令的語氣.
——二十年前,是我失了她.
如今她就在眼前,我卻不知該如何和她言談.
——萬軍可令,江山可鎮.
唯獨面對這個孩子...我不知怎麼伸手去抱.
——晴兒,我不會表達,可若有人敢傷你一步,我必將他屠盡!
冥帝似在咬字,每一個音都沉甸甸「朕不知該如何做阿爹,只會下令...卻不會照拂你.」
青翡輕輕點頭,握緊了女兒的手,像是在替他把這份生疏而笨拙的關愛傳遞過來.
顧星羽呼吸一滯,終於低聲應道「我並不怪你.」
青翡微微一笑,看著眼前這對父女,心底悄然鬆了一口氣.
[冥殿·後殿]
夜深,燭火昏黃,殿外的夜風捲起長廊的銅鈴,發出清冷的聲響.
青翡緩步走入,見冥帝正獨坐榻前,赤瞳在燭火中忽明忽暗,眉宇間緊鎖不解.
「阿年.」她輕聲呼喚.
冥帝抬眼,神色仍舊冷峻「她...總是離我那樣遠.是因為...她從未在我身邊長大嗎?」
青翡心口一酸,卻走上前,緩緩坐到他身側,伸手替他理了理鬢邊的發絲「你在她眼裡,是冥帝,不是阿爹.」
冥帝一怔,手指在膝上緩緩收緊「可我...已經不會說溫言了.自登基以來,朕說的每一句話,都是命令.朕若收斂,她是否會覺得...朕在失威?」
青翡搖頭,聲音溫柔卻堅定「你在萬人前是冥帝,但在她面前,你只要是阿爹.她不需要你的威嚴,只需要你的一句安慰,一聲呼喚.」
冥帝赤瞳微顫,喉嚨似乎堵著什麼,沉默許久才低聲道「...可若她仍舊生疏,朕該如何是好?」
青翡握住他的手,十指相扣,笑意裡帶著淚光「那就讓我來.若你不會說溫話,我便替你說.若你不會伸手,我便牽著她,送到你掌心裡.阿年,你只需記得——她是我們的女兒,不是你的臣屬.」
冥帝身軀一震,低下頭,終於收斂了眼底的冷光.
「...阿翡,若不是有你,朕恐怕連如何做父親都不會懂.」
青翡含笑,眼眸卻泛紅「這二十年,我一個人盼著她,盼到心都碎了.如今她回來了,你若還用冥帝的方式去對她,她會更孤單.」
冥帝緩緩伸手,摟住她的肩,長久沉默,聲音壓得極低「好...朕答應你.在她面前,不再是冥帝,而是...她的阿爹.」
青翡終於笑了,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.
燭火搖曳,兩人沉默依偎.這一刻,他們不再是帝王與后妃,只是久違地,成為一對失而復得的父母.
[曜都·萬鱗殿]
殿門高啟,朝鼓震鳴.群臣肅立,文武百官屏息以待.四曜傷勢已經全癒,太子召他們入宮賜職.
太子端坐御座之前,神情沉穩,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.
「林冽.」
太子聲音清朗,「你所創曜駁之術,能解行路之難,促商旅往來.本宮下令設立曜駁工坊,以新術推行於各州郡.封你為工部右侍郎,兼曜駁工坊都監,專掌此事.」
林冽拱手一揖,聲音堅定「謹遵太子之令!」
「洛燁.」
太子轉眸,語氣一沉,「你所立齋堂,所造糧丸,能解百姓饑饉.本宮下令設立賑糧司,戶部穀倉悉由你統籌.封你為戶部員外郎,兼賑糧司正使,責在百姓溫飽.」
洛燁沉聲領命,目光炯然「必不負所托!」
「桑祁.」
太子語聲緩卻更顯莊重,「醫者濟世,性命攸關.本宮下令設立曜醫署,各郡郎中藥師盡歸統領.封你為太醫署丞,兼曜醫署正,凡有新法,必以民命為念.」
桑祁垂眉一笑,拱手答道「醫者之責,願盡所能.」
「蒼淵.」
太子眸光一閃,聲音如鐵,「水渠關乎農田城鎮,萬民生計.本宮下令設立水利都監府,兵工人力悉數交由你統籌.封你為工部左侍郎,兼水利都監.」
蒼淵神情一正,聲音如碧波沉穩「臣當親履工地,寸土必查.」
太子聞言,微微頷首,目光再度環顧四曜,神色更顯莊重.
太子聲音沉穩,掃過殿中文武百官,語氣轉為鏗鏘「四曜肩負重任,日夜奔波,不可使之漂泊無依.今特下令——」
他抬手示意,內侍高聲宣讀「於曜都東南隅,擇地新建一府,名曰『曜府』.府中設堂署,齋舍,醫庵,水工圖室,凡所需人手,工部,戶部,太醫署,兵部各撥精役佐理.以聖女為尊,四曜共居同署,以便商議庶政,濟民之策.」
殿中一片譁然,眾臣面面相覷,既驚且疑.
太子卻不動聲色,聲音斬釘截鐵「五曜之人,非尋常臣僚.彼等與聖女同心,正是當世重器.本宮立此曜府,既為百姓安計,亦為昭示天下:曜界新政,將由此始.」
聲音落下,銅鐘回響,群臣皆跪伏山呼「謹遵太子殿下之令!」
四曜立於殿前,彼此目光交會.林冽神情肅然,洛燁胸口微熱,桑祁嘴角含笑,蒼淵眸色深沉.這一刻,他們終於明白,自己不僅是太子治政的助力,更是被置於曜界新局的中心.
殿中一時肅然.
四曜分領其任,分明是新政推行的開端.
唯有土曜厲岩,因傷勢過重仍在驛館休養,未能入朝.
「至於土曜厲岩——」
群臣一震,皆齊齊抬首.
太子目光微沉,聲音清朗而不容置疑「聖殿一役,厲岩身先士卒,雖重傷未愈,仍以血肉之軀擋下殺伐.本宮記他一等忠義.今雖休養於驛館,不克入朝,但其功與責,不容抹卻.」
殿內竊竊私語漸起.
太子聲音一斬,凌厲如刀「本宮封厲岩為鎮戎將軍,領禁軍副統,守曜都之安.並命其兼理工部副監,專責房屋修繕與道路整治.凡軍民居舍,戰後廢墟,皆歸其統籌,以安百姓.」
太子頓了頓,聲音再轉為沉穩「鎮戎將軍,鎮守之職非比尋常.本宮另於南城之側,賞賜一處將軍府,待厲岩養傷歸營之日,移居其中.此府設兵廳演武場,亦備家舍寢院,既安其身,亦聚其軍.」
群臣聞言,目光交錯,或驚或慮,殿內一時無聲.
此言一出,殿內嘩然.
有大臣當即出列,拱手叩首,聲音高昂「殿下!厲將軍雖忠勇,然聖殿一戰並未建功,聖女與曜靈之心皆未歸來.今授以雙職,既鎮軍政,又管工務,恐為百官所議!」
「是啊!」又有群臣附和,「他尚在養傷,未入朝堂,卻先封兩職,未免有失公允!」
聲音漸漸此起彼落.
太子雙瞳一冷,指節在御案上輕輕一叩,聲音不疾不徐卻壓過群議「諸卿所言,本宮皆聽見了.然問一句——當日聖殿之前,誰能如厲岩,以一己之力,硬撐裂曜之鋒?」
殿中頓時靜默.
太子聲音更沉,逐字如鐵「厲岩雖無聖女與曜靈之功,但他以血身擋敵,若連此等忠義都不記,將士心寒.若百姓廬舍頹圮,道路不修,誰人能比土曜之力更堅?」
他猛地起身,眼神如炬,聲音震得殿壁轟鳴「——厲岩之職,不是私恩,而是公道!若有不服,便請拿出更能利民,安軍之策!」
滿殿噤聲,再無一人敢言.
太子冷冷一斂袖「既無異議,此旨當即送往驛館,由禁軍親自傳達.」
這段期間,長公主司苡柔日日前往探視,一待便是一個時辰.此事漸漸傳入朝堂,成為嗟語之端.
有大臣含笑暗議,認為這是美事;也有人眉頭深鎖,覺得此舉不合規矩.
尤其是禮部尚書,他上奏言辭嚴正「殿下,長公主貴為千金之尊,卻頻繁獨入男子病榻,未避嫌疑.此舉有失皇家禮節,亦損清白之譽,恐為天下士民所議!」
站立眾臣前頭的長公主司苡柔,雙手緊握,忍住不發一言,她深知若直言反駁定會讓此事更加無法停歇.太子也會因此事更加為難(在曜界女子能有官職也能上朝議政)
此言一出,殿上氣氛驟然一變,文武百官交頭接耳,目光紛紛望向太子.
——此事,終究要如何裁決?
殿內議聲沸沸,文武百官目光紛紛落在御座上的太子.
太子神色未動,直到眾聲漸歇,他才緩緩開口.
「禮部尚書之言,本宮已聽聞.」
聲音不疾不徐,卻自帶壓力,「然厲岩雖在聖殿一役中受創,究其責,亦是為保同袍而身先士卒.今重傷未愈,長公主的探視,不過盡皇族之恩,並無不妥.」
殿中一靜.
太子目光微沉,掃過眾臣「聖殿之戰,勝負未定,聖女與曜靈之心皆未歸來,本宮知眾卿心有怨懟.然傷者終究是曜界將士,非是棄子.若連探視慰問都成為罪名,天下士卒又當如何服從?」
這一問,頓時壓得殿中噤聲.
太子聲音再冷了幾分「本宮皇妹乃長公主,所行所止自有規矩.若有閒言,本宮自會約束.但今日此處,爾等毋庸再議!」
語畢,殿上只剩燈火幽幽,誰也不敢再言語.
禮部尚書臉色鐵青,欲言又止,終究垂首退下.
群臣心下明白:太子並未為厲岩宣功,而是以「人倫之情」護住長公主的顏面,卻也隱隱表態——
厲岩雖未建功,卻仍在太子庇護之下,不容眾臣妄議.
朝議方散,司苡柔緩緩退下.宮道上依舊回蕩著百官退朝的腳步聲,她卻覺得耳邊嗡鳴不止.
——皇兄當殿維護自己,明明應該心安,卻偏偏生出另一重情緒.
她想起禮部尚書那句「有失皇家禮節與清白之譽」,心頭微微發緊.若是尋常時日,她自不在乎外人議論,可如今連朝堂之上也議到她與厲岩...
「...若非太子哥哥強壓此事,只怕流言已鋪天蓋地了.」
司苡柔指尖輕輕攏緊衣袖,卻在心底暗暗下定決心:
——無論旁人如何議論,她都不會退.因為那個人值得.
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,眼底卻滿是堅定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