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曜都·驛館］
藥香瀰漫,燭火微搖.
厲岩靠坐榻上,聽著侍衛低聲回報「...今日朝上,有大臣指責長公主探視將軍,失皇家體統.幸得太子殿下維護,才壓下此議.」
厲岩神色一僵,手指不自覺扣緊床沿.
「...連朝堂都在議言了?」
他聲音低啞,喉間似有壓抑不住的鬱結.
侍衛欲再言,卻見他眉目間冷意漸起,只能垂首退下.
榻前靜得只剩呼吸.
厲岩闔上雙眼,胸口翻湧.那一瞬,他並非因自己被議而惱,而是——
「長公主...因為我,被群臣指責清譽不存.」
想到她日日前來探視,目光真摯,卻被外人視作「失節」,他的心口便像被重錘壓著.
「太子殿下今日護了她一時...可流言,終究不是刀劍能斬斷的.」
厲岩緩緩睜眼,目光沉冷,卻掩不住深處的矛盾與痛楚.
——他寧可自己一身重傷被人輕視,也不願讓她因為自己,受盡非議.
夜幕沉沉,廂房內燭火映照著藥香.
厲岩正靜坐榻上,翻看手邊的藥方.忽聽門扉「吱呀」一聲輕響,抬眸,便見司苡柔抱著食盒走入.
「妳怎麼又來了?」厲岩眉心一蹙,聲音低沉.
司苡柔卻不以為意,輕笑道「帶了些桂花糕,宮裡新蒸的,你最合適養傷.」
她將食盒放下,熟稔地替他斟了茶,眼神溫柔而篤定,似全然不見白日流言.
厲岩心頭卻一緊,猛地伸手按住她的動作,聲音冷下來「公主殿下,妳不該再來.」
司苡柔一愣,隨即挑眉「為何不該?是誰能管得了我?」
「朝堂上已滿是流言蜚語.」厲岩垂眸,指節在膝上繃緊,聲音壓得更低,「妳是皇家千金,豈可因我而受非議?」
司苡柔怔了怔,隨即眼神一冷,唇角卻勾出一抹諷笑「原來如此.你覺得我的清譽比不上你的清高,是嗎?」
厲岩卻沉聲道「我不願妳因我蒙羞.」
「羞?」司苡柔倏然抬眼,眼中湧出火焰,「我心悅於你,探視你是我願意.旁人若說半句閒話,那是他們污穢,不是我的羞!」
她聲音清亮而決絕,像劍一樣直直刺入他心口.
厲岩胸口劇烈起伏,卻終究無言以對,只能攥緊拳頭,低聲喃喃「...妳不懂.」
司苡柔目光微顫,卻強自一笑,轉身收起食盒.
「好,若你真覺得是羞,那我便不來了.」
她腳步一頓,背影在燭光中顯得孤清,聲音卻冷冷落下「是你親手推開我的,厲岩,你可別後悔.」
語畢,衣袖一揚,人已決然離去.
廂房靜得只剩下燭火跳動.
厲岩怔怔坐在原地,指尖死死掐進掌心,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.
——那一刻,他心中比傷口更痛.
[曜都·驛館·次日清晨]
晨光斜斜映入窗櫺,照亮案上昨夜未收走的食盒.
桂花糕靜靜擺在裡頭,細緻工整,表面仍殘留一縷淡淡的桂花香.
厲岩靠坐在榻上,目光落在那糕點上,心口卻如壓了千斤巨石般沉重.
——那是她親手送來的.
——而自己,卻冷聲拒絕,親手推開了她.
他抬手,想伸向那糕點,指尖卻在半空中一僵.
最終只是緩緩收回,手背青筋繃起.
「...這樣才對.」他喃喃低語,嗓音沙啞,卻空洞得連自己都不信.
可目光卻依舊離不開案上的桂花糕.
那是他從未嘗過的滋味.不是糕點,而是心意.
胸口隱隱發痛,比未癒的傷更難熬.
外頭傳來侍衛的回報「厲將軍,長公主今日未至.」
厲岩神色一震,指尖緊緊扣住榻沿.喉嚨滾動,卻只擠出一句低啞的「知道了.」
侍衛退下,門扉再度闔上.
驛館重歸寂靜.
厲岩凝望著那盒桂花糕,良久,胸口像被烈火灼燒.
最終,他還是伸手,顫抖著取起一塊,輕輕咬下.
糕點香甜入口,卻在舌尖化成難以下咽的苦澀.
他閉上眼,指尖死死攥緊那盒子,心底翻湧出一句壓抑的低語「...公主,對不起.」
[曜都·長樂宮]
午後的日光落在宮牆,桂花香氣隨風拂來.
司苡柔正與宮婢清點帳冊,耳邊忽聽婢女壓低聲音道「殿下,聽聞厲將軍...將昨夜公主送去的桂花糕,今晨獨自吃了.」
筆尖一頓,墨跡在冊頁上暈開一抹.
司苡柔心口微震,隨即佯裝鎮定,淡聲道「哦?」
婢女小心翼翼回應「是侍衛說的,他見將軍清晨起來,雖神色冷沉,卻還是...吃了乾乾淨淨.」
話音落下,室內一瞬靜了.
司苡柔手指仍搭在帳冊上,卻不自覺地收緊.
——明明昨夜,他冷聲拒絕,幾乎把自己推到萬丈之外.
——可最後,他還是吃下了.
那一刻,她心底原本因憤怒築起的牆,忽然裂開一道縫.
「...這塊石頭.」她低低一笑,眼角微微泛酸,唇角卻勾起,「口是心非,連一塊桂花糕也能暴露心思.」
婢女不敢多言,只見長公主眉眼間雖仍帶著傲意,卻隱隱透出一抹柔和的光.
司苡柔闔上帳冊,抬眸望向遠處的宮牆,心底暗暗低語:
——厲岩,我不會退.
——就算你推開我,我也要讓你看清,誰才是真正不會離開的人.
一縷桂花香隨風而來,似將這份決意烙進她的心底.
[曜都·西市口]
午後的街市,人聲鼎沸.
蒼淵主持修渠,林冽忙於工坊,洛燁奔走齋堂,桑祁醫署巡診.唯有厲岩因傷,暫留驛館調養.
這日,司苡柔帶著兩名宮婢,說是要來工坊查看工匠進度,卻在回程時,遠遠望見一抹熟悉的高大背影.
——厲岩.
他身上披著淺甲,行走仍略顯沉重,腳步卻一絲不苟,彷彿仍在戰場巡視.
司苡柔心口微顫,卻勾起一抹笑,抬步走上前去.
「厲將軍.」她故作驚訝,聲音清亮,「怎麼在此處?」
厲岩聞聲,腳步一頓,神色一瞬僵硬.轉過身,果然看見司苡柔立在街市人潮中,眉目如畫,眼神卻帶著一抹狡黠的光.
「公主殿下.」他拱手一揖,聲音冷硬,「微臣只是外出購藥.」
司苡柔輕笑,目光掃過他手中的小藥包,隨即揚眉「堂堂將軍,竟親自出來買藥?莫不是怕我再送桂花糕?」
她語氣半真半玩笑,卻字字敲進他心口.
厲岩面色一沉,低聲道「公主殿下不該戲言,如今已是傳得滿朝皆知...」
「傳得滿朝皆知?」司苡柔冷哼,眼神瞬間銳利,「他們閒言碎語,難道就能決定我心意?還是說,你寧可讓我受辱,也要維護你那身『清譽』?」
厲岩胸口一震,神色晦暗,喉間滾動,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.
司苡柔見他沉默,心口酸澀卻強自抬眸,冷聲落下「厲岩,你若真這麼在乎流言,今後便當我從未來過!」
她轉身,衣袖翻飛,決然欲走.
「公主殿下!」厲岩終於忍不住,聲音低沉沙啞,在人潮中脫口而出.
司苡柔腳步一頓,卻未回頭.
厲岩望著她的背影,指尖死死攥緊,眼神裡翻湧
著矛盾與隱忍.最終,他只是重重閉上眼,將心口的話壓了回去.
「...請自重.」
這三字落下,比刀還要冷,比傷更刺骨.
司苡柔唇瓣顫抖,眼底泛紅,終究沒有回頭.她抬手一抹眼角,腳步堅定地走入人潮,背影決絕卻倔強.
街市依舊喧囂,二人卻彷彿置身靜寂,只聽得心底碎裂的聲音迴盪.
——這段「不期而遇」,再次將兩人的心境推入拉扯與僵持的漩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