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燁帶著凌噹離開藥棚沒多久,醫棚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.
簾子被一把掀開,一名侍女扶著一位妙齡女子匆匆走了進來.那女子眉頭緊鎖,腳步蹣跚,一拐一拐地走得極不自然,臉上還帶著明顯的不耐與隱隱怒意.
「大夫,快幫我家小姐看看腳,她方才不慎扭了,一直喊疼呢.」那侍女語氣焦急,一邊扶著小姐坐上木榻.
桑祁正收拾著藥杵,聞言轉身,眼神淡淡掃過一眼「拐了腳?」
他走近,視線落在女子腳踝處,「靴子脫了,讓我看看.」
那女子抿了抿唇,皺眉道「你動作輕點,本小姐可不是粗人能碰的.」
桑祁聞言挑眉,語氣依舊不鹹不淡「腳筋斷了可就不挑人了,能醫你的,還是我.」
侍女嚇得忙蹲下替自家小姐鬆開靴帶,露出腫起的腳踝.
桑祁低頭看了一眼,屈指輕按幾處,女子「嘶」地一聲倒抽冷氣.
「是外翻,筋沒傷,只是關節錯位,帶著瘀青.先敷藥止腫,再幫你正骨.」他語氣平靜,卻毫不客氣.
「正骨?你要動我骨頭?」女子臉色一白,連聲道「會不會疼?」
桑祁頭也不抬,「不疼怎麼正得回去?若想疼得短,現在忍一忍;想疼得久,我可以等你哭夠了再來.」
侍女嚇得發顫,小姐卻氣紅了臉「你這大夫說話怎這麼沒良心!」
桑祁挑眉冷笑「有良心的那位不在了,你要找講話溫柔的,不如改天去找文人搔癢.」
說罷,他手起一扣,「喀啦」一聲,女子痛得叫了一聲,眼淚瞬間滾落.
「行了,正回去了.再敷藥三天,記得別再蹦躂.」桑祁站起來,淡淡收回手.
女子捂著腳,抖著肩啜泣「你...你就不能溫柔點嗎...」
桑祁已經轉身回了案前,拿起藥瓶淡道「我這雙手是拿來救命的,不是哄人的.」
那小姐一邊吸氣,一邊按著腳踝,卻沒像方才那般叫囂了,只是低聲問「這樣...就好了?」
桑祁瞥她一眼,「若不亂走,自然好得快.」
「你這人啊...」她嘀咕著,眼神裡卻少了方才的怒氣,多了一抹隱約的興味.
侍女正要開口再道謝,那女子卻忽然問「你是這齋堂的大夫?怎麼從沒見過你?」
「剛來不久,閒人莫問.」桑祁回答得不冷不熱,語氣照舊欠揍.
女子怔了一下,卻沒生氣,反倒輕輕勾起唇角,目光掃過他潔白衣袍與凌亂的髮絲,笑了笑「你不太像會說場面話的人.」
桑祁手中藥瓶「喀」一聲放回木架,「我沒那閒工夫討好人.」
「有趣.」她語氣像是自言自語,眉眼輕揚.
侍女見狀有些緊張,小聲提醒「小姐,您不是還要回去見李府主嗎?」
「急什麼,腳剛接回去.」李芙容擺手,轉頭再望向桑祁,語氣不急不緩「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
「不想知道.」桑祁連頭也沒回.
侍女倒吸一口氣「你,你怎能這樣對我們家小姐——」
李芙容卻抬手止住她,唇邊笑意倒是更深了些.
「我是李芙蓉,李府的芙蓉,那個——你們口中『富可敵國』的李府.」
桑祁終於抬起眼掃了她一下,「所以?」
她咬唇一笑,眼波流轉,「所以,從小到大所有人見我不是鞠躬哈腰,就是甜言蜜語,還沒人這麼跟我說話過.」
「你現在算第一個,特別得很.」
桑祁挑了挑眉,「你是想感謝我,還是想踹我?」
李芙蓉忍不住笑出聲來,彎腰時不小心牽動了腳,倒抽一口氣「嗚...還是疼.」
桑祁語氣懶散地甩下一句「疼就少說廢話,還想留個漂亮形象給誰看?」
「你還真是——」李芙蓉話沒說完,反倒笑得更開懷了些.
「記住,別走太多路.這裡沒人給你抬轎子.」桑祁補了一句.
李芙蓉轉身時,竟回眸輕笑「可若我哪天真要你來抬呢?」
桑祁一愣,然後淡淡哼了聲「那我就準備好藥材,免得你摔第二次.」
她笑著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,侍女滿臉緊張扶著她,一臉狐疑地問「小姐你不生氣嗎?他那麼不敬你...」
李芙蓉語氣懶洋洋的「我若生氣,是為了什麼?他不稀罕我,是他自由.可我想看看他幾時會對我說一句好話,那就是我的樂趣了.」
「他們那些男人,說好聽話的全都靠不住.就這種嘴巴壞的,反倒說的話是真的.」
「妳去跟那些藥童打聽一下那名大夫的姓名.」
侍女點頭立刻去打聽.
「小姐,他名喚桑祁,藥童們都喚他桑大夫.」
「桑祁.」她輕撫著額前髮絲,眼神若有若無地望向醫棚門簾搖晃的方向.
[齋堂]
洛燁早已吩咐凌噹這幾日無需再到廚房幫忙,讓她安心養傷.但她仍悄悄溜進廚房,蜷在角落裡不聲不響地觀察眾人忙碌的模樣.
洗菜的順序,切菜的手法,掌火的節奏,她一一默記於心,眼神專注.
「等手好了,我一定馬上就能幫上忙,絕不給洛大哥添亂.」
她在心底默默發誓,眼裡閃著堅定光芒.
腦海裡,不自覺又浮現出方才洛燁親自帶她去給桑祁包紮的情形.那句「你傻不傻啊,這點小傷都不說」仍在耳畔迴盪,語氣雖嫌棄,關心卻藏不住.
凌噹心頭一熱,嘴角不受控制地彎起.
她慌忙伸手將臉捂住,想掩去那止不住的笑意,耳尖卻早已紅透.
——好丟臉啊.可是...心口卻暖得不像話.
某日午後,藥棚外的陽光正烈.
桑祁正在棚內翻看藥冊,忽聽門口一陣腳步急促,抬眼望去,卻見李芙蓉一手掩著手腕走了進來.
「哎呀...」她小聲呻吟,神情楚楚可憐.
桑祁眉心一蹙,立刻起身迎上前「怎麼了?」
李芙蓉將手伸到他面前,白皙的腕子上有一道細小的紅痕,像是被花枝劃傷.
「不小心被花刺勾到了...痛得很呢.」她眼眶泛著水光,語氣卻有幾分刻意拉長.
桑祁看了一眼,忍不住失笑「就這點小傷?」
「你這人!」李芙蓉氣得跺腳,「小傷也是傷!再說了,本小姐從小哪受過這種罪?」
桑祁無奈搖頭,還是伸手將她拉到藥案前坐下.動作雖淡漠,可手勢極輕,指尖落在她腕上時帶著溫熱.
「忍著.」他低聲叮囑,取出銀針挑去細小的刺,又抹上清涼的藥膏.
李芙蓉本來並不覺得疼,卻偏偏咬著唇,嬌聲低呼「好痛呀...」
桑祁抬眼,眼神帶著幾分無奈「李芙蓉,你這是故意的吧?」
她眨眨眼,眼底笑意藏也藏不住「誰叫桑大夫的藥效最好,本小姐只信你嘛.」
桑祁手下一頓,心口莫名一熱.這一瞬,他竟有些分不清,到底是她傷口的紅痕更刺眼,還是她眼角那抹狡黠笑意更燙人.
「...少耍花樣.」他終於低聲道,卻沒把她的手放開.
李芙蓉唇角微勾,心底暗暗竊喜——
這一招,果然奏效.
這幾日,桑祁的藥棚門口幾乎沒冷清過.
不是腳踝扭了,就是手背劃了,再不然就是被蚊蟲叮腫——總之,李芙蓉三天兩頭就「受傷」,每次都堂而皇之來找他.
這一日,桑祁正低頭研墨,一抬眼,就見她又拎著帕子掩著胳膊走進來,神色委屈巴巴.
「桑大夫...這回是被門框撞的,好疼呀.」
「...」
桑祁終於忍不住,扶額歎氣「妳家小姐是被衰神附身嗎?見過倒楣的,但這麼倒楣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.」
一旁扶著李芙蓉的侍女嘴快反駁「還不是因為桑大夫你...」
話未說完被李芙蓉一記凌厲眼刀看過來「你妙手回春,醫術精湛.」侍女連忙改口.
李芙蓉輕咬下唇連忙點頭.
桑祁無奈搖頭,起身走去藥架邊翻找,淡聲道「我給妳拿些跌打用的藥膏回去讓妳的侍女幫妳敷上.」
聽到這句話,李芙蓉眼底的光明顯暗了幾分,滿臉失望.她低垂著睫毛,心中暗暗盤算:看來得換個方式了.
不多時,桑祁將一小瓷瓶藥膏遞到侍女手裡,仔細吩咐用法,又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「貴府不是富可敵國嗎?怎麼府中沒請府醫?」
李芙蓉心口一跳,強作鎮定地笑「是有府醫,不過比不上桑大夫醫術高超啊.」
桑祁微愣,眉梢一挑.那淡淡的一句奉承,卻像細針似的,刺得他心口有些說不出的微熱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