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幾日,李芙蓉心裡總是堵得慌.
她反覆琢磨著——該找什麼理由,才能名正言順地去見桑祁?
這日午後,她在自家花園裡閒步,裙襬拂過花枝,卻半點興致也無.忽聽見不遠處管家福伯的聲音——
「這藥單你拿好,到藥鋪去抓藥,藥錢讓他們再來找我收.」
他將一張藥單和一枚木牌遞給侍者.
李芙蓉眼睛一亮,心頭一動,幾乎沒多想便快步走過去,一把從侍者手裡接過藥單和藥籃.
「這藥單給我,我去!」
侍者嚇了一跳,手忙腳亂地行禮「大小姐,這活兒應該讓小的去才是,不必勞您——」
「不麻煩.」李芙蓉抬手一擺,神情自若,眼底卻藏著一抹掩不住的雀躍,「我正閒得沒事做呢.這事交給我,我對認藥起了興趣以後...」她彎起唇角,笑得若有深意,「這拿藥的事交給我.」
福伯一怔,還欲勸說,她已提著藥籃轉身,步子極快.
「記得幫我和母親說一聲,就說我去藥鋪取藥草啦!」
話聲落下,她的身影已消失在花園的甬道盡頭,留下一臉無奈的管家和滿頭霧水的侍者.
而李芙蓉心底卻悄悄笑開:
——有了這個理由,終於能再見他一面了.
李府的馬車停在藥鋪前.李芙蓉並沒有直接進藥鋪,而是繞了個道,徑直走到桑祁的藥棚前.侍女跟在後頭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家小姐.
簾子被她輕輕掀開,一股藥香混著草木氣息撲面而來.
「哎呀,桑大夫,真巧啊.」她笑吟吟地走進去,語氣卻帶著幾分刻意的自然,「我正好有點小事想請教你.」
桑祁抬眼,果然看見她手裡提著藥籃,還有一張藥單從袖口露出角來.眉梢微挑,淡聲道「這次又是哪裡受傷?」
「才不是.」李芙蓉故作驚訝,連忙搖頭,將藥單往袖中一塞,「這回可不是為了我.」
她提起籃子,晃了晃「我家裡要些藥草,本來是叫下人來的,可我心想...既然要抓藥,不如親自過來向桑大夫請教,省得抓錯了藥還鬧笑話.」
桑祁瞥了她一眼,眼神淡淡「所以,妳是來抓藥,還是來請教?」
「自然是...兩者都有啦.」李芙蓉不慌不忙地笑著,眼眸彎彎,帶著幾分狡黠,「若只是抓藥,我隨便走進藥鋪就成了,又何必繞到你這兒來?」
桑祁被她這句話噎住,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,終於站起來,接過藥單掃了一眼,語氣淡淡「藥單沒錯,不過劑量偏重.我替妳改一改.」
李芙蓉眼裡閃過一抹亮光,立刻湊近一步,笑意嫵媚「那可得麻煩桑大夫多費心了.」
桑祁低頭改藥方,卻不知為何,總覺得耳邊的笑聲太近,近得讓人心神有些亂.
「...妳就不能正經點?」他忍不住低聲嘀咕.
李芙蓉偏頭看他,唇角微勾「我很正經啊.這可是我第一次親自來取藥呢.」
——至於真正的目的,她心裡清楚得很.
藥棚裡藥香氤氳,桑祁正低頭修改藥方,李芙蓉則笑吟吟地湊在一旁.
站在一邊的侍女把這一幕看在眼裡,心底直冒嘆息.
——大小姐啊,這哪是來抓藥,分明是找理由見人嘛.
從小姐一路堅持要自己來,侍女就察覺不對.果然,進了藥棚之後,小姐看桑大夫的眼神,哪裡像病人看大夫?分明是...像姑娘家看心上人!
侍女靜靜站在藥棚角落,眼睛卻悄悄瞟向案邊的二人.
小姐眉眼含笑,語氣一反往日的嬌縱,說話時還特意壓低聲音,像是生怕嚇跑了人似的.桑大夫雖神情冷淡,卻也沒有真的趕人走,甚至還親手替她改藥方.
侍女暗暗歎了一口氣.
——說實話,這桑大夫倒也生得俊朗,氣質清峻,與那些滿嘴虛言的公子哥兒比起來,確實讓人心服.小姐若真與他成了,倒比那些貪財好色的富家子強上百倍.
可轉念一想,她心裡又憂慮起來:
——只是,桑大夫再好,終究只是個大夫,還是剛來醫棚不久的曜醫.小姐可是李府的千金,這老爺和夫人,怎會點頭答應?
侍女心底又是擔憂,又是無奈.她望著自家小姐那副眼神——分明是動了真心的眼神——不禁暗暗想著:
「哎呀,大小姐啊,您這回怕是真要為情所困了...」
回到李府,天色已近黃昏.
侍女替李芙蓉卸下披帛,忍了許久,終究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「小姐...奴婢說句僭越的話.」
「嗯?」李芙蓉正端著銅鏡慢慢卸釵,眼神似笑非笑,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拘謹了?」
侍女咬咬牙,壓低聲音道「奴婢覺得...那桑大夫雖冷了些,可模樣俊朗,人品也清正,若說與小姐您般配...倒也不差.」
李芙蓉手上動作微微一頓,心口一顫,但臉上仍維持著那副淡淡的笑.
侍女抿了抿唇,終於還是嘆息一聲「不過桑大夫只是名曜醫,老爺夫人怕不會答應.可小姐您看他的眼神,奴婢怎會不明白?」
李芙蓉心底閃過一絲慌亂,卻仍嘴硬「是啊,父親總是拿她的親事說嘴要她嫁的人非富即貴,這...」
她腦海裡忽然閃過他認真改藥方的模樣,心跳莫名加速「不管了,我就認定桑祁,我們家已經這麼有錢了為什麼非得嫁有錢的人,更何況那些貴人規矩這麼多我哪受得了,還是桑祁好.」
侍女搖了搖頭,苦口婆心「老爺夫人要的是門當戶對,小姐妳還是想清楚些.」
「行了,別說了,幫我更衣吧!」
李芙蓉將釵子隨手放下,神情明明倔強,卻掩不住眼底的一抹動搖.
——她怎會不懂父母的心思?
可她知道,現在的自己,聽不得那些話了.
［齋堂］
齋堂後廚裡,熱氣氤氳,鐵鍋裡湯水翻滾,火苗映得牆壁赤紅.
凌噹忙前忙後,切菜,添水,端盤,一刻也沒閒著.等眾人吃飯時,她一吃飽,轉身便提著籃子往桑祁藥棚跑去,替他分揀藥材,曬草根.
就這樣日復一日,她兩頭奔波,幾乎沒有片刻停歇.
終於這日午間,廚房裡人聲嘈雜,凌噹正彎腰將一桶水往灶旁倒,忽然眼前一黑,手一鬆,整個人直直栽倒在地.
「哎呀!凌噹!」
「快來人啊!」
一眾廚工慌了神,手裡的勺子,刀子都掉了一地.
洛燁正好巡查到此,聽見騷動闖進來,一眼便看見倒在地上的凌噹.
「小子!」他快步上前,將人一把抱起.
懷裡的身軀輕得出奇,幾乎沒有重量.
洛燁臉色一沉,咬牙低聲罵出一句「這小子,每天吃這麼多都吃去哪了?怎麼這般輕!」
他抱緊了些,胸口泛著一股說不出的心悸.
凌噹的臉頰蒼白,呼吸卻還算平穩,只是累極了,整個人軟軟地靠在他懷裡.
廚娘惠嬸在一旁抹汗,急得直跺腳「哎呀,這孩子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,肯定是累著了!」
洛燁低頭看著那張還帶著稚氣的小臉,心頭忽然一緊.
——笨蛋.為什麼要這麼拼命?
他沒有多說,把人橫抱著大步往外走,聲音冷冷卻帶著壓不住的心疼「我帶他去桑祁那裡,好好診一診.」
眾人目送著他急步離去,只覺得洛大人平日再冷再凶,這一刻懷裡抱著那小伙子時,卻像是護著什麼極貴重的東西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