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藥棚 · 午後］
藥香氤氳,光影從棚簾縫隙間斑駁灑落.
桑祁低頭整理案上的藥草,忽聽腳步聲輕響.毋庸抬眼,他便知道又是她.
「貴府用藥還真頻繁啊.」他掃了一眼遞來的藥單,語氣淡淡.
李芙蓉笑盈盈,神情自若「府中人多,用藥的人也多嘛.」
她說得雲淡風輕,心口卻跳得飛快.自從發現「取藥」這個理由,她便幾乎天天都能光明正大見他一面.
「桑大夫.」她壓下心頭緊張,聲音放輕,「過幾日便是我滿十八歲的生辰...我想邀請你來李府,可否賞光?」
桑祁手中翻著藥頁的動作一頓,卻未抬頭,只淡淡回道「藥棚事多,不便前去.」
李芙蓉心口一緊,下意識以為他是因羞澀才拒絕,臉頰泛起一抹紅.
她垂下眼,故作輕快地說「那生辰禮總送我吧.隨意送點什麼,我都接受.」
這回,桑祁終於抬眼,卻只「嗯」了一聲,神色看似敷衍.
李芙蓉咬著唇,面上仍是盈盈笑意,心底卻翻起一陣酸澀.
——他是不想與她扯上太多關係嗎?
——還是,她的心思...其實早就被他看穿?
她抱著藥籃轉身離去,裙角在風裡微微顫動.
桑祁低頭看著桌上藥單,手指卻不自覺停在頁上,心裡頭閃過一瞬複雜的悶意.
「十八歲的生辰...」他喃喃一聲,眼神沉了下去.
[藥棚 · 夜]
夜深人靜,藥棚裡只剩下燈火搖曳.
桑祁合上藥冊,卻久久沒有睡意.腦海裡不斷浮現下午那句話——
「那生辰禮總送我吧,隨意送點什麼我都接受.」
她說得隨意,卻帶著一抹小心翼翼的笑.
桑祁手指在案上敲了兩下,忽然長長吐了一口氣.
「...真是個麻煩的女子.」嘴上雖是抱怨,卻已起身走向廚房方向.
——
第二日清晨.
齋堂廚房一片忙碌,火光騰起.洛燁雙手叉腰站在案邊,正教幾名小兵炒菜.
忽見一襲白衣走來,他愣了愣「咦?你怎麼跑來這裡?藥棚沒事幹啦?」
桑祁神色冷淡「我想學點東西.」
「學?」洛燁挑眉,「你一個大夫,跑來學做菜?」
桑祁抿了抿唇,沉聲道「...糕點.」
洛燁愣了片刻,隨即笑得打跌「哈哈!你該不會是——要送禮吧?」
桑祁冷冷瞥了他一眼,沒回答,卻已挽起袖子.
「少廢話,快教.」
洛燁忍笑,隨手抓了些米粉與豆沙出來,邊教邊打趣「好好好,我洛燁大爺今天還得當糕點師傅.行啊,你倒是長進,知道人家姑娘愛吃什麼了.」
桑祁臉色微紅,佯作不耐「你少亂說!」
——
日子一天天逼近.
藥棚後的小灶台上,悄悄擺著一個小木盒.盒中糕點尚未完全定型,模樣不算精緻,卻被仔細雕出了芙蓉花的形狀,花瓣邊還染了紅棗汁,宛如胭脂暈染.
桑祁看著它,神色複雜,唇角卻終於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笑.
「...這總算像樣了吧.」
這日,是李芙蓉的生辰前一日.
往年生辰這一天,她總是穿金戴玉,席上擺滿各方珍饈,受盡讚美與恭維,卻從未真正開懷過.
可今年她對過生辰一點心思全無,她拎著藥籃走進醫棚時,卻聞到一股微妙的甜香.
「你把藥棚變成糕舖啦?」她皺眉,語氣仍是帶著調侃.
桑祁坐在藥案後,不緊不慢地將一個小食盒推向她.「生辰禮,拿去.」
「哦?」她挑眉,語氣玩味,「竟然還記得我生辰?」
「吵得人耳朵都長繭了,想忘也難.」桑祁淡淡回道.
李芙蓉打開盒子,只見裡頭整齊地擺著數塊形似芙蓉花的糕點,雖談不上精緻,卻能看出那費心的形狀與一絲不苟的刀工.糕面上還點了幾滴紅棗汁,仿若花瓣輕染胭脂.
她望著那一排不甚精緻的花形糕,忽覺鼻尖發酸.這是她第一次,收到不貴重,卻不敷衍的禮.
「...這糕,你做的?」她語氣微頓,難得不帶戲謔.
「不然呢?外頭可買不到這款.」桑祁淡淡一笑,「不信你問洛燁,我還跟他混進廚房練了三天.」
李芙蓉手指輕輕觸著糕面,眼神晃了晃.
她從小什麼沒見過?夜明珠,冰絲衫,七色琉璃盞...人人說要送她「世間最好的」,卻沒一人花心思問她喜不喜歡.
可這不精緻的芙蓉糕,卻讓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.
她拿起一塊送入口中,輕咬細嚐.
「唔...」
桑祁挑眉「怎麼,難吃到說不出話來?」
她沒答,只是咀嚼得更慢,像是在細細品味什麼.
「喂,不會真——」他話說一半,被她抬起眼來打斷.
「你嚐嚐看.」她望著他,眸中竟泛著些許水光.
桑祁怔了一下,伸手要去拿盒中另一塊,卻被她一把抓住手腕.
「不是那塊.」她語氣輕得像風.
下一瞬,她舉起自己手中那半塊咬過的糕,唇角一勾,她再咬一口竟就這樣湊了上來——
「是,這,一,塊.」
那一口吻得毫不拖泥帶水,卻也沒有刻意挑釁,只是乾脆地將糕點送進他口中.
軟糯香甜的芙蓉糕在舌尖化開,卻比不上她氣息灼燙.
桑祁整個人像被雷劈中,全身僵直,心跳猛然加速到失序.連藥杵都差點從手中滑落.
——這女人....
他從沒想過——這個口不擇言的千金小姐,竟然能笑得這麼柔,也撩得這麼狠.
「妳,妳這女的...」他捂著嘴低聲罵道,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.
李芙蓉像是沒事人一樣,擦擦嘴角,含笑說「怎麼?你給的生辰禮,我只是回禮而已.」
「...妳這回禮也太辣手了點吧!」
「不辣,甜的.」
她拿起那盒芙蓉糕轉身就走,步子輕盈,語氣卻甜得發膩——
桑祁摸著唇角,還能感覺到那片柔軟的觸感,臉頰發燙——
這女的,真要命.
翌日,凌噹跑來桑祁的藥棚,一會兒幫忙擦桌,一會兒搬藥籃,動作手忙腳亂,卻偏偏眼神不時往桑祁那邊瞟,嘴巴抿著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.
終於,桑祁忍不住放下手中藥罐,沒好氣地道「說吧!你這小子今天沒事獻殷勤,看你那欲言又止的模樣,是燙著舌頭還是忘了怎麼說話?」
凌噹嘿嘿一笑,小步湊過去,「桑大哥,有件事...想問你喔.」
「嗯?」桑祁挑眉.
「你知道洛大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嗎?」
這句話讓桑祁手中動作一頓.
原本輕鬆的氣氛彷彿凝了一瞬.
那熟悉的名字,讓他心頭微震.自從顧星羽隨裂曜四將離開後,他們回來便沒停過手,說是忙碌,實則是怕心一靜,就會想起那個人.
此刻,凌噹這一問,不偏不倚戳中他藏起許久的思緒.
「我們啊...曾共同喜歡過一名女子.」
「共同?!」凌噹瞪圓眼,「是說你們喜歡上同一人?」
桑祁回憶起那段歲月,語氣也不自覺地柔了下來「她善良,溫柔又堅強...那時的她,是我們的信仰.」
「我和洛燁,還為她吵過好幾回架呢.」
他停頓了一會,輕笑一聲,「不過後來才知道,我那點喜歡,不過是佩服,是仰望...真正會為她生氣,會為她失控的,是我們幾個人裡頭...的他.」
「那她人呢?後來怎麼樣了?」凌噹眼裡寫滿好奇.
桑祁搖了搖頭,神色微晦,沒有再說更多.
「你這小子突然問這個,是打算幫洛燁說媒?還是——」
他話未說完,就見凌噹慌忙擺手,「沒沒沒!我就是...就是想幫他留意一下合適的對象啦.總不能他成天只顧著管齋堂不管自己嘛!」
「哼,小子少裝了.」桑祁抬手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腦袋.
凌噹被敲得一縮,卻沒吭聲,只悶悶地揉了揉頭,低著臉,小聲嘀咕「...我才不是在裝.」
桑祁抬頭望了一眼藥棚外,今日李芙蓉怎麼沒來?
藥棚外,一道身影靜靜站在桂樹下.
經過昨夜的事,李芙蓉原本想來見桑祁向他說明心意,再回府打扮迎接貴客,卻在走近時,聽見了那段對話.
她沒出聲,只停在門外,手裡還提著那小竹籃.
——「我們啊...曾共同喜歡過一名女子.」
她心頭一緊,下意識屏住了呼吸.
——「她善良,温柔又堅強...那時的她,是我們的信仰.」
「我和洛燁,還為她吵過好幾架呢.」
那句話像針,直直刺進她心口.
她聽見了「共同喜歡」與「為她爭風吃醋」.
而那個「她」,顯然不是自己.
李芙蓉站在原地,臉上神情一點點沉了下去.秋風吹過樹梢,她身上的薄衫微微顫了顫,籃子也隨之晃了晃,卻沒發出聲音.
她低下頭,輕聲自嘲地笑了笑.
——原來如此.你心中已經有人了還曾因這女子和人吵架.怪不得我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你還是無動於衷.
她不想再聽,也不敢再聽.
她轉身離去,腳步輕得幾不可聞,只留下一抹熟悉的香氣隱隱飄進藥棚中.
她沒聽見後面那句「不過後來才知道,我那點喜歡,不過是佩服,是仰望...」
棚內的人,誰也沒察覺到那道轉身離去的影子.
傍晚,桑祁才想起今日是李芙蓉的生辰,現在她一定正開心的迎接著貴客們的祝賀禮吧!他朝藥棚外輕聲說了句「生辰快樂.」,只覺得藥棚外桂葉飄落得格外多,格外靜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