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李府 · 生辰宴]
燭影搖紅,絲竹悠揚.李府大堂內,賓客滿座,熱鬧非凡.就連在外跑商的李父和李芙蓉的三位兄長都趕回來同她慶祝.
李芙蓉坐於主位,笑意盈盈,舉手投足間盡顯雍容.她換上新裁的紅襦,滿頭珠翠,眾人爭相稱讚
「李家大小姐真是天人之姿!」
「這次賀禮可都是稀世珍寶呢!」
滿桌的珠寶珍饈,卻無一能讓她真正動心.笑容浮在臉上,她的心口卻空落落的.
——這樣的日子,她已過了十七回.
夜深,賓客散盡,喧囂漸退.
李芙蓉獨自回到內院,卸下盛裝後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.她倦倦地坐在梳粧檯前,凝望銅鏡裡那張帶著胭脂的臉,忽然覺得有些陌生.
侍女輕聲上前,正欲替她卸下髮釵.就在這時,李芙蓉低頭,忽地看見粧檯一角靜靜放著一隻素淨的食盒.
沒有錦緞包裹,沒有題字,只是安安靜靜待在那裡.
她指尖顫抖著伸過去,將木蓋輕輕揭開——裡頭,是幾塊形似芙蓉花的糕點.雖不算精緻,但每一刀花瓣都透著認真.淡淡紅棗汁暈開,宛若花瓣輕染胭脂.
一瞬間,李芙蓉眼眶酸澀,視線模糊.
淚水無聲落下,滴在食盒邊緣.
「小姐!」侍女嚇壞了,手忙腳亂,「是婢子弄疼您了嗎?」
李芙蓉卻沒有回答.
疼?是啊,真的很疼.
不是頭釵壓痛,而是心.
腦海裡浮現起那個白衣男子的聲音——
「我們啊...曾共同喜歡過一名女子.」
「我和洛燁,還為她吵過好幾回架呢.」
每一句,都像針一樣扎進她心口.
她抬手掩住眼,終於忍不住失聲啜泣.
侍女怔怔望著,半晌不敢出聲.
只有那一方食盒安靜地躺在粧檯上,帶著淡淡藥草清香,與淚水交織成最真切的生辰禮.
[藥棚 · 午後]
藥香氤氳,藥臼裡的藥草被反覆搗碎.
桑祁手上動作看似熟練,實則心不在焉.
他眼皮垂著,心底卻反覆冒出那日的畫面——紅襦似火,唇瓣帶著糕點的甜香,忽然覆上來.
「是,這,一,塊.」
他到現在仍記得,心跳亂得像要跳出胸口.
可那之後呢?
李芙蓉就像人間蒸發般,再沒踏進藥棚一步.
連她每日「不小心」的扭腳,劃傷,甚至被蚊子叮腫的小戲碼都不見了.
連續幾日,藥棚安靜得過分.
「這女的...」桑祁終於忍不住,手中藥杵猛地一頓,藥末濺出些許,他卻全然沒察覺,反而咬牙低聲咕噥「也太過份了吧!撩了人就搞消失?」
藥童們在一旁分揀藥材,偷偷抬眼看他,卻嚇得趕緊低頭——從沒見過一向冷清的桑大夫,搗個藥還能把藥草攪得滿天飛.
桑祁心煩意亂,額間青筋隱隱.
可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,嘴角卻微微繃著,像是被氣得不甘心,又像是...怕她真的不再出現了.
[李府]
這幾日,李芙蓉悶悶不樂.
平時最愛逗趣鬧人的她,竟連廚下新做的甜糕也沒碰幾口,只悄聲吩咐婢女「撤了吧,我沒胃口.」
李夫人看在眼裡,心下憂慮,便喚來她坐下勸道「蓉兒,娘知道你素來眼高,但總不能一直不理親事啊.」
李芙蓉搖搖扇,懶洋洋道「都不過是爹爹朋友家的公子哥,年年見,還不是那幾張臉.」
「可這次不同.」李母語氣一轉,眼底藏不住笑,「這梁公子人品才學都好,模樣俊俏,家世也配得上我們.今日還遣人送了請帖,說要請妳明日同遊城南琉璃市.」
「我...」李芙蓉語塞,心頭莫名煩躁,卻又不知該如何拒絕.
她低下頭,像是躲開什麼「那...娘說怎樣就怎樣吧.」
李母喜出望外,立刻吩咐侍女準備明日的衣裳,首飾,一邊喃喃念叨「琉璃市近來正熱鬧,姑娘家也該出門透透氣了...」
[翌日•城南]
城南琉璃市,今日一如既往熱鬧.
李芙蓉一身鵝黃羅衫,襯得她肌膚如雪,眉目如畫,身旁的梁公子對她彬彬有禮,言語溫雅.他帶著李芙蓉逛遍街坊,還不忘殷勤問道「李姑娘喜歡哪家珠寶行?有位玉雕大師近日新出一款冰種玉鐲,聽聞極適妳佩戴.」
李芙蓉含笑搖頭「珠寶多了,也未必記得戴.」
他又說「那待會兒我們去醉月樓用膳?那裡的金湯燕窩,醋炙乳鴿都是名菜,訂位若晚可沒得吃.」
「醉月樓?」她一愣,那是曜都貴人們宴飲的所在,連她父親也不常去.
桑祁原是從醫藥署送藥到市集的,剛巧經過此地,便見那鵝黃色身影在街中央緩緩而行,旁邊還有位衣著得體相貌俊俏的青年伴著同行,兩人相談甚歡.
他腳步一頓,站在攤邊沒再走動,指尖無意識地緊扣著手中的藥箱.
一旁童子問他「桑大人,我們是轉往城東還是先送回主棚?」
桑祁沒回話,只目光微沉地看著前方.
她的笑,一如既往那般亮眼.
可那笑,今日不是給他.
「原來,這就是妳多日未來藥棚的原因.」
他低聲喃喃,嗓音淡得幾不可聞,卻比藥材更苦,悶得胸口發脹.
桑祁望著那笑語嫣然的倩影,第一次生出名為「不甘」的情緒.
而這一刻,他終於發現——
他不是「偶爾想起她」,
而是——
她一不出現,他連藥都不會搗了.
另一邊街道,李芙蓉開始對這梁公子失去耐心了.
這一路,他說的話,買的物,安排的地方,樣樣皆為"貴","華","奢".
她該開心的.按理說,這樣的男人眾人搶都搶不來,可她心裡卻越走越沉.
腦中忽然浮現那日,在藥棚裡,素淨的小食盒緩緩推來,裡頭是幾塊不算精緻的芙蓉糕.
——外頭可買不到這款.
那人語氣淡淡,眼神卻比什麼都認真.
他是名曜醫,他的手是用來救人治病,卻為了她的生辰特地請教他人親手做了糕點送她.
她自幼什麼沒見過?夜明珠,霓裳羽衣,香金玉鈿,可沒一樣,比得過那盒糕點的珍貴與分量.
她眼底忽然泛起酸意.
她心頭像被什麼重重敲醒,胸口一片清明.
李芙蓉忽然停下腳步,回身望向梁公子.
「梁公子,今日之行多有打擾,蓉兒心下有愧.」她福了一福身,語氣婉轉卻堅定,「我與公子...怕是緣淺,還請見諒.」
梁公子怔住,一時不明所以「李姑娘...」
可李芙蓉沒再多言,轉身便走,步伐極快.
她沒跑,卻幾乎快步衝出人群,連一旁跟著的侍女都差點跟不上.
「小姐等等——!」
「不等了!」她頭也不回,「我要去找他!」
李芙蓉只覺心中鬱結豁然散去.
她的腳步越走越快,目光直直落在前方.
——她要去找桑祁.
李芙蓉走到藥棚前,腳步卻忽然停住.
雙手攥緊,她心口怦怦直跳.到底該不該進去?
——他心裡已有別人了,若她再踏進去,會不會顯得可笑?
「小姐,妳走得太快了,婢子差點就跟不上...」侍女喘著氣追上來,話音才落,藥棚裡忽然傳出腳步聲.
桑祁掀簾而出,目光正好撞上她.
李芙蓉心口一緊,下意識轉身就跑.
「喂——」桑祁怔了怔,旋即追了上去.
侍女呆站在原地,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巷口.
——
「妳跑什麼啊?」桑祁腳程極快,幾步便追上,伸手扣住她的手腕.
李芙蓉被他攔下,心慌意亂,卻沒有掙扎,只低低道「對不起,桑大夫...我知道你有意中人了,我不該再來找你.」
「誰跟妳說我有意中人?」桑祁眉頭微蹙,將她拉近一步,眼神凌厲.
李芙蓉原本垂著頭,聽到這句話猛地抬眼,聲音顫抖「上回我在藥棚外聽見的,你還為她跟別人吵架...」
桑祁一愣,立刻想起那日與凌噹的對話,心下恍然.
他目光一沉「所以妳因為這事這幾日都不見人影?還是...妳忙著同別的公子出遊?」
「出遊?」
「我方才瞧見妳同一位公子在街上走,還有說有笑.」
「那位梁公子是我母親安排的人,與我無關!」她急急辯解,輕掙開他的手.
桑祁冷笑一聲,語氣卻隱隱發顫「那我呢?李芙蓉,妳招惹了我,轉眼就消失不見.是不是我,也只是妳玩弄的對象?」
「不是!你不是!」李芙蓉心口一酸,幾乎脫口而出,「你是我喜——」
話未說完,她臉色刷地一紅,硬生生咽了回去.
桑祁眯起眼,唇角勾起一抹笑意「喜什麼?」
李芙蓉避開他的目光,聲音低低「我...我來找你,是想問你能不能再做一次芙蓉糕,送給我.」
一提起芙蓉糕,桑祁腦海裡立刻浮現那日她「餵」他的一幕.臉上瞬間燙得發紅,連耳尖都燒了起來.
李芙蓉看出他的反應,眼底閃過一絲狡黠,忽而含笑湊近「放心,這次我不會再用嘴喂你.」
她抬起手指,點了點自己唇角,眸光亮得幾乎要把人燒穿.
「這次換你,餵我.」
短短一句,將桑祁撩得心神俱亂.
「妳...」他喉結滾了滾,只覺喉嚨乾澀,全身發燙得像要冒煙.下一刻,他猛地轉身,快步離去.
「你走那麼快幹嘛呀?」李芙蓉提起裙襬追了上去,笑聲清脆,「你還沒回答我呢!到底能不能再做一次?」
她口中的,是糕點.
可落入桑祁耳中,腦海裡翻湧的,卻全是那日唇間餘味.
腳步,不自覺地越走越快.
李芙蓉在後頭笑意更盛「喂!桑祁,你別走啊!」
陽光灑落在青石路上,一逃一追的身影被拉得細長.甜意,早已在巷弄間蔓延開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