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李府 · 客院］
李芙蓉親自將凌噹扶進客院,屋內早已點上暖燈,榻上鋪著新換的被褥.
「先歇著,別擔心.」她語氣柔和,替凌噹理了理鬢邊的碎髮.
隨即轉身吩咐侍女「立刻去請府醫,讓他帶齊診脈的藥箱過來.」
又對另一名貼身侍女道「去廚下熬一盅紅糖水,加些薑片,快些送來.」
「是.」侍女應聲退下.
李芙蓉略一沉吟,又想起什麼,補充一句「再備些乾淨柔布,裁成合用大小,拿到我這裡來.」
那是女子每月必需的「月事帶」.
侍女們雖覺奇怪,但不敢多問,皆忙不迭退下.
屋內只剩下李芙蓉與凌噹.
凌噹一時怔怔地望著她,眼眸裡泛著水光,喉間卻堵得說不出話.
李芙蓉見狀,心口微酸,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,低聲道「別怕,這裡是我的府.你既把秘密托付給我,我自會護著你.這些事,沒什麼好羞的.」
凌噹鼻尖一酸,終於紅著臉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指尖卻緊緊攥住了被角.
不多時,廚下送來的紅糖薑水冒著熱氣,被李芙蓉親自端到她手中「趁熱喝,能暖身子,也能緩痛.」
凌噹雙手捧著碗,低聲道「謝謝小姐姐...」她低頭小口小口慢慢喝著.
屋外秋風過院,帶起一陣菊花香.
客院裡卻氤氳著溫暖的氣息,與凌噹這一路以來的惶惶不安截然不同.
忽然,院外傳來急促腳步聲.
「蓉兒!聽說妳帶了個小伙子回來?!」
李母快步而入,一掀簾子,目光落在榻上的凌噹.
那一瞬,她瞳孔猛地一縮,驚得差點沒站穩.
「這,這...這哪裡來的小伙子?!」
她一手撐著門框,心口起伏不定,神情間滿是錯愕與不敢置信.
李芙蓉連忙上前扶住她,柔聲安撫「娘,別急.她不是什麼小子,是...是女子,只因緣故才女扮男裝.因身子抱恙,我帶她回來暫歇,好讓府醫診治.」
李母怔了片刻,轉眸再望榻上.
那張蒼白卻清秀的小臉映在燈火下,眉眼裡還帶著掩不住的倔強與羞赧.嬌小玲瓏,嬌弱可愛,竟讓人心口瞬間軟了下來.
「唉呀...這孩子...」李母眼眶一熱,心疼得緊.
她快步上前,伸手替凌噹掖了掖被角,語氣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「好孩子,別怕.芙蓉帶妳回來,妳就好好休養.」
凌噹愣愣地望著她,眼眶一熱,低聲「謝謝伯母...」聲音細得幾不可聞.
片刻後,府醫被喚來.
老曜醫白鬚垂胸,步履沉穩.入內見禮後,略顯疑惑地望了眼榻上的「小公子」.
他上前替凌噹把脈.凌噹緊張得不敢抬頭,只能死死攥著被角.好在老曜醫神色肅穆,診過片刻後便收回手,沉聲道「經水不調,氣血虛弱,又受寒涼,故而腹痛.並非大病,只需好生調理.」
李芙蓉忙問「該用何方?」
「當歸,川芎,艾葉為主,佐以紅花,生薑,溫經散寒即可.切記:切勿再服壯陽補骨之藥,否則只會加重氣血逆亂.」
「好.」李芙蓉記下.
府醫辭去後,屋內靜下來.燈火搖曳,空氣裡仍縈繞著藥香.
李芙蓉將藥方交給侍女,轉過身時,目光正落在榻上那張蒼白的小臉.
「妳為何會服用壯陽補骨之藥?」她蹙著眉,語氣裡既有疑惑,也帶著幾分責備.
凌噹手指緊攥著被角,身子微微顫了顫.唇瓣翕動了幾次,卻始終沒能說出話來.
李芙蓉語聲放輕,走近幾步,在榻邊坐下,伸手覆上她的手背,「別怕.我既答應護妳,就會守妳的秘密.妳若不說清,身子只會再受傷.」
凌噹心口一酸,眼淚在眼眶裡打轉.終於,她低低地開口,聲音帶著顫意
「我名喚凌噹…盛氣凌人的凌…原是西陵城的城主之女,因裂曜者襲城,我和侍女香竹被迫逃離,後因香竹在逃難時餓死了,我為生存下去喬裝男兒模樣才得以在市井立足.後來,隨機緣巧合,我到了曜都...」
她一點一滴地說起自己的遭遇:
怎麼與洛燁相識,被他收在身邊做書記;
怎麼在曜府安身,每日抄卷宗,巡齋堂;
怎麼在他的注視下,不敢違逆,只能硬著頭皮把桑大夫開的「長高藥」一碗碗喝下去.
「我不敢說破,怕洛大哥知道了,把我趕出曜府...」凌噹的聲音越來越低,最後幾乎埋進被褥裡.
她的話語顫抖,卻真切得令人心疼.
「這二人真是好心辦壞事了.」
李芙蓉聽完,心頭一緊,怔怔望著眼前這個明明嬌小卻偏要強撐成「小子」的少女.
李母心口更疼,輕拍著她的手,回頭望向李芙蓉「蓉兒有三位兄長,所以她自小總嚷著要有個妹妹,如今結識妳算有緣也圓了她的心願.」
李芙蓉聞言,心頭一暖,忍不住彎唇一笑「是啊,我一直想要個妹妹,如今總算得償所願.」
凌噹側身窩在被褥裡,聽著這些話,胸口一酸一甜.她忽然覺得,除了洛大哥,這位小姐姐的母親也待她如家人般令她動容.
「謝謝伯母,謝謝妳小姐姐.」凌噹被兩人的話感動到心口酸酸漲漲.
「對了忘記向妳介紹我自己,我是李芙蓉,我們李府可是富可敵國,所以就算妳食量大,我們也供的起.」李芙蓉拍胸保證.
說著,她還故意眨了眨眼,語氣裡帶著一分調笑.
凌噹聽得耳尖一紅,忍不住低下頭,卻覺得心底暖得不像話.
「至於妳說的那什麼長高藥,」李芙蓉一臉篤定「放心,我會想辦法幫妳換過藥方.妳的身子要緊,可不能再胡亂喝了.」
凌噹愣愣望著她,眼裡慢慢泛起光彩.
——從未有人這樣護著她的秘密,還替她想得這麼周全.
她輕聲回應「芙蓉姐姐...妳真好.」
李芙蓉細心替凌噹準備好月事帶,又親自端來一碗府醫開的調經藥湯.
「來,趁熱喝了,身子才能快好.」
凌噹小心捧起,藥香微苦卻暖意入喉.喝下後,臉上血色漸漸恢復.
李芙蓉見她氣色好了許多,這才放心,吩咐侍女備好車馬,親自送她回曜府.
「記著,若還覺不適,隨時來找我.」
凌噹眼眶一熱,重重點頭「謝謝芙蓉姐姐...」
［曜府 · 入夜］
天色已暗,院中燈火搖曳.
凌噹剛踏進廊下,就被一聲低喝嚇得一顫.
「凌噹!」
洛燁負手立在廊柱旁,眉眼陰沉.見她身影才慢吞吞回來,火氣壓不住地竄上來.
「你一日不見蹤影,日暮才回!到底跑去哪兒了?」他聲音冷厲,卻透著隱隱急切.
凌噹心口一跳,手指不自覺緊攥著衣袖.正欲開口辯解,洛燁卻皺眉往前一步,鼻尖嗅到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——
淡淡的胭脂花香,與她平日身上的藥草氣截然不同.
「這是...」他目光一沉,語氣更重,「怎麼身上帶著女子的胭脂香?」
凌噹心慌意亂,臉上血色一退再退.
她低著頭,指尖死死攥緊衣角,聲音顫得幾乎要碎——
「我...」
該怎麼解釋,洛大哥才會信我呢!
洛燁眯著眼盯著她,鼻尖再次捕捉到那縷胭脂香,胸口莫名一窒.
他冷笑一聲,語氣裡帶著壓不住的火氣「凌噹,你該不會學人跑去什麼煙花柳巷找女人吧?」
凌噹猛地抬頭,眼睛瞪得渾圓,臉頰瞬間漲紅「洛大哥!我,我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!」
「那你身上這股香氣怎麼來的?」洛燁步步逼近,目光凌厲.
「我認識了一位小姐姐,應當是她身上的味道吧.」
洛燁腳步一頓,眼神一瞬冷下來「小姐姐?」
凌噹心口一緊,慌忙補道「是,是個善良的人,見我不舒服才幫了我...真的沒有別的!」
洛燁眸色卻越發深沉,逼近她一步,俯身低聲道「你還小,卻學會瞞我,還與外頭的女人牽扯不清?」
「不是那樣!」凌噹急得快哭出來,眼裡含著水光,聲音顫抖,「洛大哥,我沒做壞事...我只是,只是...」
洛燁盯著她,見她眼裡慌亂卻真切,心口那股火氣竟被沖得亂七八糟.他喉結滾了滾,猛地別開臉,冷聲道「算了!下不為例.」
凌噹背抵著廊柱,心跳亂如擂鼓,暗暗捂著胸口.她深深的呼了口氣.
洛燁背對著她,大步跨出廊外,可走出十餘步後,腳下卻愈發沉重,再也難以邁開.
夜風吹過,帶來一絲涼意,他胸口卻燙得難受.
「混帳...」他低聲咒罵自己.
明明只是一個小子罷了,他卻因一句「小姐姐」而心裡煩躁;
明明只是身上多了一縷胭脂香,他卻像被什麼刺到般,氣得亂了方寸.
他抬手狠狠按了按眉心,心頭一陣亂麻.
——為什麼總想管著他?
——為什麼見他眼裡含淚,就忍不住心軟?
——為什麼會覺得,他若真被哪個「小姐姐」帶走,自己...會不甘?
洛燁猛地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口翻湧的情緒,臉色陰沉得不像話.
可他清楚,自己已經再也無法把凌噹單純當作「下屬」來看待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