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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148 -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月下輕薄

峰城,背倚綿延群山,因山石阻隔而遠離水源,自古便苦於用水不足.城民仰賴天雨積蓄,旱時便愁眉不展.如今水渠團隊抵達,城主謝磊親自迎接,寄望這一工事能解百姓之困.

蒼淵帶隊而來,麾下少了一些熟面孔.丁家四兄弟本是他最倚重的下屬,如今卻只剩老四丁禹皓隨行.緣由也簡單——大嫂即將臨盆生二胎,二嫂也是即將臨盆生頭胎,三嫂則是剛有喜,孕吐的厲害,三位哥哥一心想守在妻子身側,不願再出遠門,蒼淵知情後雖無奈,卻也允准.於是此番到峰城,唯有丁禹皓獨自跟隨.

安頓妥當後,丁禹皓在議事間取出一卷圖紙,恭謹奉上.

「蒼大人,這是舍妹閒暇時畫的.林冽大人也看過,幫忙修改並添了些標註...或許能對渠工有所助益.」

蒼淵聞言,眉頭微挑,伸手攤開紙卷.只見紙上繪著一具巨輪樣式的機構,木軸連接齒輪,踏水而轉,旁邊用工整字跡標出角度,比例,流速與轉力.其下又有一行醒目批註——「可引水上岸,灌渠入田」.

燭光映照下,蒼淵指尖沿著線條緩緩劃過,眼底閃過一抹罕見的亮色.

「...這設計真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.」

丁禹皓自豪的說「舍妹說這設計名喚水車.」

燭火跳動,圖紙上的線條似乎也隨之生動起來.

蒼淵指尖輕敲案面,語聲沉穩而帶著一絲振奮「這峰城離水源甚遠,我本還頭疼不知該如何引水,如今此設計,正好解了我的困擾.若能順利製成水車,便能借河流之勢,將清水自低谷引上高地,再分渠灌入城中.」

丁禹皓聞言,眼底忍不住閃過驕傲,卻仍恭謹垂首「能為百姓出一分力,是我丁家小妹的榮幸.她常說畫圖只是自娛,沒想到竟能真用得上.」

蒼淵闔上圖紙,抬眸望向窗外黯沉的山影.

「這並非自娛.這是良策.峰城之渠,恐怕要倚仗此法才得以完成.」

語聲落下,議事間一片寂然,眾人皆意識到——這一場艱難的水渠工程,或將因這張圖紙而開出全新的局面.

蒼淵指尖沿著線條緩緩劃過,聲音沉穩卻帶著幾分罕見的振奮「此城遠離水源,渠工比他處艱難十倍.若只靠人力開渠,便算鑿通了,也難保水流穩定.但若立此水車於低谷河道,借水勢踏板之力,將河水送至高位石槽,再分流入渠——」

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眾人,「——便可引水入城,灌田濟民.」

一眾工匠聽得目光發亮,有人忍不住低聲驚歎.

丁禹皓心頭一熱,忙上前補充「大人,此設計可請木工削輪,鐵匠鑄軸,石工砌槽.各司其職,數月便能成形.」

蒼淵微微頷首,將圖紙往前一推,落下分明的吩咐「木工削巨木為輪,徑不小於兩丈;鐵匠鑄軸套與鐵釘,須能耐久;石工則先行至河道築基,穩固台座,再砌高槽.」

他指著圖上分水處,「此處設木閘,一路入城,一路灌田,旱澇皆可調節.」

話音落下,堂中一片沉默,旋即齊聲應下「謹遵大人之命!」

翌日,工地轟然開動.山谷間火光閃爍,工人先以烈火烤燒石壁,再潑上冷水,山石炸裂,碎屑紛飛.鑿渠之聲不絕於耳,汗水與塵土交織.

河道邊,木匠們合力推動削好的巨輪安上軸心,鐵匠叮叮鏘鏘鑲釘固齒.日夜交替之下,終於,一座高聳的水車巍然立於水畔.

啟動之日,百姓早早聚於河邊.

「起!」隨著工匠一聲呼喝,巨輪轟然轉動,河水被踏板層層推高,順著木槽嘩啦傾瀉而下.

清泉沿著分水閘奔入新開的渠道,灌入城中,聲勢如雷.

孩童們追著渠水跑,婦人們眼眶泛紅,連滿臉風霜的老農也忍不住伏地叩首,高聲道「謝天謝地!」

第一座水車轟然轉動之時,清泉奔入渠內,百姓歡呼如潮.城中老幼齊聚,人人心中都燃起久違的盼望.雖然渠工仍未完結,尚有數座水車待建,但這第一道水流入城,已足以振奮人心.

當日晚間,城主謝磊大喜,特設盛宴款待蒼淵一行.

大廳燈火輝煌,獸骨炙烤的香氣與美酒芬芳交織.謝磊滿面笑容,舉盞向眾人致謝「若非蒼大人領隊,峰城百姓怕是仍要仰天望雨.此番渠工,必將千秋受益!」

眾人齊聲舉杯.蒼淵只是略抬酒盞,神情依舊冷靜,卻未拒絕城主的盛情.

席間,謝磊拍手喚人「來來,這是我謝家子女,也當與諸位結識.」

首先上前的是長女謝文蘊,端莊行禮,眉眼卻在不經意間掠過蒼淵,心湖微微泛漪.她的身影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清麗.

次子謝文軒則氣宇不凡,抱拳自我介紹,眼底卻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驕氣.

最小的謝文揚才十五六歲,性子爽朗,見到蒼淵,忍不住驚呼「原來修渠的大人竟長得這般俊俏!」話一出口,大廳內眾人皆笑,謝磊只得呵斥「不得無禮!」

蒼淵神色未變,僅淡淡頷首,卻不知為何,耳尖微不可察地泛紅.

謝磊見氣氛漸熱,笑聲中再度舉杯「渠工雖仍在半途,但這一座水車已是良兆.來日再立數座,峰城之水患必解!屆時,還要再請諸位共飲!」

滿堂賓客齊聲應和,杯盞叮噹作響,酒香與笑語交織,映襯著峰城久違的希望.

次子謝文軒舉杯上前,笑容帶著少年特有的驕氣,聲音略揚「蒼大人,久聞您領兵,治工皆有奇能.只是...渠工終究不同於戰陣,不知您是否真能撐得下去?」

話語聽似客氣,卻暗藏著幾分不屑與挑釁.

蒼淵只是淡淡抬眸,目光一掃,便如清水覆冰.

他抬手一飲而盡,將酒盞扣在桌上,聲音沉穩卻不容置疑「渠工雖苦,卻是利民之事.能否堅持,不在戰陣,更不在旁人一聲質疑.」

謝文軒心頭一窒,只覺對方氣勢如山,瞬間壓得自己抬不起頭.臉上泛紅,卻再難找出一句反駁.

幼子謝文揚則是最活躍的一個,他湊到蒼淵身邊,瞪大眼睛打量,忍不住脫口而出「蒼大人,您真不像修渠的人!我以為修渠的都是肩寬腰粗的大漢呢!」

話一出口,大廳內哄笑一片.

謝磊尷尬地咳了聲,訓斥「不得無禮!」

可謝文揚卻撓撓頭,仍是一臉好奇「可是真的嘛,大人,您長得比我姐姐畫冊裡的俠客還俊!」

這回連謝文蘊都忍不住輕咳,掩不住耳尖泛紅.

蒼淵神色不動,只淡淡道「修渠之人,與俠客並無不同,皆為百姓奔走而已.」

然而熱鬧席間,她的眼神卻時不時被桌旁另一側的男子吸引.

那人衣袍素色,眉目清冷,舉止沉穩,即便身處喧嘩中,也自帶一種水波不驚的氣度.燭火映照下,他側顏清俊,眼睫投下的陰影竟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勾人.

謝文蘊指尖輕抿茶盞,心底悄悄嘆息「這蒼大人...竟長得如此如花似玉的模樣,比女子還要清麗三分.如此人物,應當早有不少人暗暗傾慕追求吧.」

想到這裡,她不由自主低下眼簾,掩去心頭那絲悄然泛起的酸意,嘴角卻忍不住浮出一抹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淺笑.

謝文蘊心頭一震,指尖一抖,茶盞險些溢出.她忙低下眼簾,假作專注於茶湯,耳尖卻染上一層薄紅.

而蒼淵眸色微動,未說一句話,只是指尖輕輕敲了敲案面,隨後移開視線.表面仍是冷靜無波.

散席後,大廳酒氣未散,眾人多數醉倒,被侍從攙扶去休息.

蒼淵素來酒量極好,卻也不願久坐喧嘩之地,便隨意往院外走走,借夜風散去些酒意.

繞過一處偏院,他腳步微頓——只見月光下,一人靠著老樹,仰頭拎壺,飲得豪邁.

蒼淵凝眸細看,竟是方才在席上舉止端莊,語氣溫婉的謝文蘊.此刻的她髮鬢散落,裙襟微亂,與宴上的貴女形象判若兩人.

他正猶豫著是否轉身離開,卻不料她已敏銳察覺,猛地起身.

「咦?」她眼神迷蒙,卻笑得爽朗,「這位公子長得真俊,來——給姐姐香一口!」

話音未落,她已一把扯住他衣袖,踮起腳,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.

蒼淵怔在原地,眼神瞬間凌亂.

——他素來只會口中與人調笑,卻從不越矩,何曾想過自己會被初識不久的女子如此輕薄?

「妳——」他剛要出聲,謝文蘊卻已拉著他坐下,手裡還緊緊攥著酒壺.

「你說說,這天大地大的,為何女子就非得困在宅院裡?」她眼神閃亮,語氣卻帶著幾分醉意的倔強,「我同你說個秘密,我自小就想當個俠女,提劍闖蕩江湖,多瀟灑啊!」

她說到動情處,手還微微揮舞,酒液灑落在月光下,像點點星光.

謝文蘊抿唇,終於仰頭一口將盞中酒飲盡,眼底卻亮得出奇「我自小就想做一個俠女.提劍走四方,濟弱扶貧,行走天下...比困在這宅院裡,聽禮法規矩要快活得多!」

話音落下,她自己先笑了,帶著幾分自嘲「只是笑話罷了.堂堂城主之女,卻癡心妄想著江湖俠義.」

蒼淵靜靜望著,胸口卻一陣翻湧.他從未想過,這位白日裡恪守規矩的貴女,心底竟藏著與自己年少時同樣的夢.

「我少年時,也曾想過走遍天下.」蒼淵緩緩開口,語氣卻比她的笑語多了一份滄桑,「想看萬里山河,想嘗百味人生.只是後來...家毀人亡,心裡那股子念頭,早就冷了.」

謝文蘊怔住,半晌說不出話.

眼前這位清冷溫潤的男子,竟也曾有過與她同樣的夢.只是她還困於身份不許,而他卻是夢想被殘酷碾碎.

她忽然心口發酸,輕聲道「那...你可還想再看一次?」

蒼淵望著她,唇角微微勾起,帶著一絲戲謔,卻掩不住眼底那抹深沉「若能同某些人一道走,或許...未必不可.」

謝文蘊卻沒回他的話只是眼神迷蒙,笑意卻燦若星火,她近身盯著他,語氣半是調笑半是醉語.

她忽然眨眨眼,嗤笑般補了一句「真俊.」

蒼淵喉頭一緊,還未有所反應.

她又俯身,在他臉頰上「啾」地一聲輕啄.

蒼淵整個人僵住,像被雷擊中般.素來伶牙俐齒的他,此刻竟半個字都說不出口,只覺耳尖發燙,心口翻湧不休.

「哈哈...」謝文蘊卻已搖搖晃晃地退後幾步,攥著酒壺轉身,腳步不穩,仍帶著幾分瀟灑的笑意往院落深處走去.

月光下,只留蒼淵滯坐在原地,臉上仍殘留著那兩個輕啄的印記.

此刻他心中既羞且惱,卻又莫名浮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悸動.

良久,他才低聲喃喃「...我竟被一個姑娘家輕薄了,還輕薄了二回.」

夜風拂過,帶來一陣清涼,卻怎麼也壓不下他心底的亂意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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