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星羽離開小橋後在庭中踱步,無意中聽見後院傳來藥香與水聲.她推開木門,見到一盞燈籠掛在竹架下,照亮著一口老舊的石臼與半桌草藥.
桑祁披著外袍,正低頭研磨藥材,額前髮絲垂落,神情專注.
「這麼晚還在配藥?」顧星羽走近,壓低聲音.
「嗯.」桑祁不抬頭,「你們這群人麻煩又容易受傷,我若不好好準備,萬一哪天誰斷了手,我還得一邊縫傷口一邊聽你們鬼叫.」
語氣雖刻薄,手上的動作卻輕得像在對待什麼珍寶.
顧星羽笑了笑,在他對面坐下.
「你總是這樣——嘴上嫌棄,手裡卻最捨不得讓人受苦.」
桑祁這才抬眼看她一眼,目光像月下的清泉,帶著一絲捉摸不透的流動.
「妳怎麼沒睡?」
「睡不著.」星羽低頭,看著自己交握的手指,「我在想,我是不是能真的做好這件事...」
「這件事是哪件?」桑祁放下石杵,語氣忽然變輕.
「聖女的事,救世界的事,還有...留在這裡的事.」
屋外風聲拂過,她話語輕輕飄進夜裡,像一根撥動心弦的羽毛.
桑祁沉默半晌,轉身從架上取下一小瓶透明的藥露,遞給她.
「這不是催眠藥,是舒眠露,氣味清淡,有助安神,不過只對心甘情願躺下的人有用.」
顧星羽接過,沒急著喝,反倒問他「那如果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呢?」
「那我就得親手灌她了.」他挑眉.
顧星羽被他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逗笑,笑意卻慢慢收起,「你說...我會不會有一天真的離開你們?」
桑祁沒有馬上回答.
他走過來,在她身旁蹲下,語氣意外地溫和,像風經過花間.
「星羽,我從不相信命運會給我什麼好東西.但這一次——」
他伸手指了指她的心口,「如果這裡曾為我們動過一次,那就不是命運,是選擇.」
顧星羽忽然想起那些一起奔逃,奮戰,嬉笑的時刻,那些她以為自己只是被迫參與的命運,原來也早已被自己一點一點選擇了.
「妳選了我們,我們也選了妳.」
「就算真的要走,也別讓自己留下遺憾.」
顧星羽怔怔望著他,那雙一向銳利的眼睛,此刻像染上了溫柔的曜光,將她心中最脆弱的一隅照亮.
她終於低頭喝下藥露,眼眶有些泛紅.
「你這樣說話,不像你了.」
桑祁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「偶爾讓病人生點情緒反應,也是療效的一部分.」
「嘴真賤.」她嗔了一句,卻語氣柔軟.
「你還是早點休息吧,別累壞了,我回去了,晚安.」
「嗯,我處理完這些草藥就去休息,晚安.」桑祁低著頭搗藥.他忽然抬頭從桌上拿起一個羽型護符「星羽,這給妳.」
「這是什麼?」顧星羽接過打量著這小玩意.
「護身符,妳不是叫星羽嗎?所以我縫製了一個羽毛形狀的.」
顧星羽心中一暖看向他「桑祁,我都不知道你拿起繡花針做女工也如此驚豔,謝謝你,我會好好保存的.」
桑祁擺了擺手「我誰,這對我來說簡單的很,妳趕緊回去休息吧!」語畢,又開始低頭搗藥.
她將護符放入衣襟內,點點頭,嘴角上揚輕聲說道「晚安.」
顧星羽轉身離開時將門帶上,她停留片刻後便抬腳離開.
桑祁聽見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,他抬起了頭望向門「傻姑娘,祝妳一夜好眠.」
夜色沉靜,庭院燈火已息,只有後山林間點著一盞微光營火.
顧星羽走近,無意間看見火光處坐著一人.
那人高大寧靜,側影被火光勾勒得分明,依稀能認出——是厲岩.
她猶豫片刻,走了過去.
「還沒睡?」她輕聲問.
厲岩聞聲轉頭,朝她點了點頭,將身旁的一小塊墊布拍了拍「這裡.」
她坐下來,篝火的溫度驅散了夜裡的微寒,火光在兩人臉上閃動,像是映照著無言的陪伴.
「你在這做什麼?」她問.
厲岩低頭看著火,過了很久才回道「守夜.」
「...這裡很安全,沒有敵人.」星羽說,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.
厲岩沒說話,只是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又添了塊木頭進火堆.
星羽側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,心中泛起柔軟的波紋.
「你總是這樣...習慣把自己放最後,靜靜守在大家身後.」
「沒什麼.」他語氣淡淡,「這是我擅長的事.」
顧星羽垂下眼眸,手指撫著自己的懷錶.
「其實我很怕...不是怕敵人,也不是怕做不到,而是怕...萬一真的得選擇離開這裡,我會後悔.」
她說得很輕,像是風一吹就會消散的低語.
厲岩卻緩緩轉身看向她,那雙一向銳利的眼神,此刻只有柔和與誠摯.
「有些事,選了就不要後悔.」
他從腰間解下一小串用獸皮編成的護符,交到她手裡.
「這是我們村的傳承符...以前出任務時,大夥兒都會各自留下信物,萬一...」
他頓了頓,眼神低垂「萬一沒回來,至少能讓人記住.」
顧星羽望著那簡單卻厚重的小護符,指尖微微顫抖.
「現在給我...是什麼意思?」
厲岩靜靜地看著她,聲音不高,卻如磐石落水,沉而真實「我不習慣說太多話,但——若這一戰我們能活著,我希望妳把這東西還我.」
「因為那代表,我一直都在.」
顧星羽喉嚨一緊,眼眶微濕.
她輕聲道「我會還你,一定會.」
厲岩點了點頭,沒再說話,卻從身側取了毯子輕輕披在她肩頭.
顧星羽看著他側身幫她調整毯角,心中像有什麼柔軟的東西,悄悄融開.
不知是否桑祁先前給的舒眠露起了作用,顧星羽漸漸感到一陣困倦,眼皮沉重,身體隨著呼吸慢慢鬆軟下來.不知不覺間,她便打起了瞌睡.
厲岩察覺她的異動,立刻伸手,穩穩扶住她額前,讓她的頭自然靠在自己胸前.動作無聲無息,卻像是為她撐起了一方安穩天地.
她就這樣靜靜地靠著,而他,也一動不動地坐著,低頭望著她的睡顏.夜風輕掠簾帳,月色將兩人籠進靜謐的光影之中,時間彷彿在此刻靜止.
他輕輕揮手,撲滅火堆的餘燼,隨即小心地將她攬入懷中,動作謹慎如捧著最珍貴的寶物,步伐沉穩地走回她的客房.
在床邊,他俯身將她放下,置於柔軟的被褥上.動作極輕,連呼吸都似乎刻意壓低.他替她掖好被角,目光停留在她熟睡的臉龐.她的眉間依舊輕蹙著,似有尚未散去的疲憊,也彷彿在夢中得到了短暫的安心.
他站在床前,凝視她許久,終於低聲開口,嗓音極輕,卻滿含承諾「無論前方有多少風險與黑暗...我都會護妳周全.」
「不論妳最終選擇回去,還是選擇留下...我都不會忘記妳.」
說完,他轉身離去,臨出門前,輕輕替她將門掩上——不發一語地,將守護留在她身側,也留在夜色之中.
而這一夜——
或許是白日裡與懷錶爺爺談起舊事所觸,又或許,是潛藏心底的某種牽引悄然甦醒.
她竟夢見了——那位被埋葬在曆史深處的上一任聖女——慕芸昭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