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曜南隱莊・夜]
飯後廳堂稍顯靜謐,窗外蟲聲細細,月色斜斜映在竹影之間.眾人散坐於燈火旁,氣氛未散,話題卻不知何時轉至過去.
懷錶爺爺緩緩抿了一口茶,目光在眾人間掃過,最後落在洛燁身上.
「...有些話,本不該由我來說.但你們如今已集齊五曜之匙,且將入曜都,真相...也該揭開了.」
洛燁聞言抬眼,那雙眼眸依舊帶著火曜的凌厲與不馴,卻也有著難掩的疑惑.
懷錶爺爺沉默了片刻,才緩緩開「你...是洛霆的兒子.」
話音落下,整個廳中彷彿凝住了.
林冽的眉頭微皺,蒼淵停下了指間轉動的小刀,桑祁睨了洛燁一眼,厲岩的目光則深邃如石.
「義父臨終時有告知我此事...」洛燁的聲音像被什麼扼住般低啞,尾音微顫,幾乎不像他的語氣.
「洛霆,曜界最後一任大將軍,昔日曜火軍統帥,戰功赫赫,忠心可鑑.」懷錶爺爺的聲音平穩而莊重,「但他也是被界皇以『謀逆』之名處決的忠臣之一.」
洛燁緊抿著唇,肩膀微顫,像是心中某處早已塵封的角落被突兀地敲響.
「你母親是焰痕谷的火工之女,當年與洛霆一見傾心.為了保護她與你,洛霆本秘密交待舊部嚴默要從流放之地暗中守護將你們送往火渠鎮,但此事被裂曜者得知,他便留在流放之地護你平安.為防你被人追索身份,他從未承認你是將軍之子.」
懷錶爺爺說到這裡,語氣略頓,眼中泛起一絲沉痛.
「洛霆曾留下一封信與一枚『焰軍鐵章』,交給嚴默.可惜嚴默也...」
洛燁猛然起身,一把扯開腰間布袋,從最內層抽出一塊早已被火燒焦過邊角的鐵牌,那是一枚殘缺卻仍能辨識的軍章——其上刻著曜火軍徽記與一個模糊的「洛」字.
他握著鐵章,聲音微顫,像在努力壓抑什麼「義父死前,把這個交給我,說...說等我夠強,能自己決定的時候,再去問.」
懷錶爺爺望著他,緩緩點頭.
洛燁低頭看著手中的軍章,掌心微顫,指節泛白,胸口像堵著什麼沉重的火焰,一時說不出話.
「你的曜力,是他留給你的血印傳承.這份力量,不是為了仇,也不是為了報應——而是為了守護.」懷錶爺爺目光炯然,「你若真想為他平反,就別讓那把火,燒錯了方向.」
許久,洛燁方低聲吐出一句「我以為...我只是個被撿回來的雜種,連名字都不是自己的.」
「你是洛霆之子,這份姓與血...無人可奪.」
廳中沉寂一片,只有火光晃動,照在洛燁堅毅的側臉上.他緊握軍章,那雙曾經滿是懷疑與怒火的眼,如今只餘下沉沉的烈光.
洛燁低頭凝視手中鐵章,掌心像要將那塊鐵片握進血肉之中.他一語不發,神色冷冽,身上的曜氣彷彿隨情緒翻湧,幾乎有些躁動不穩.
這時,一只手悄悄搭上了他的肩.
「別嚇人啦.」
是蒼淵的聲音,語氣仍帶著慣常的玩笑調子,「我還以為你真的是沒娘沒姓的野小子,原來是將軍之子,這身份還真不輕.」
洛燁猛然轉頭,眼底有怒意閃過,但蒼淵沒有退,反而對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.
「我是說...你早該知道,你的命,從來不是低微的.」
他語氣雖輕,卻認真得不像平常的他.
桑祁靠在柱邊,懶洋洋地嘆了口氣「難怪你那脾氣像爆炸前的藥爐,還老愛自己扛著不吭聲.原來是繼承了軍魂啊...」
他半眯著眼看向洛燁,目光中難得帶著幾分真正的理解與尊重.
「不過我覺得你那義父比你親爹更像個狠角色...竟能替將軍護你到最後一刻.這火曜之環也沒白選上你.」
洛燁緊抿著唇,沒有回話,但肩膀微微一震.
林冽站在桌邊,收起筆記本,神色凝重卻語調平靜.
「你父親的事,我爺爺曾提過一點...只是從未明言細節.」
他看向洛燁,眼神堅定如鋼,「若他真如守錶人所言,戰至最後,那他不只是你父親,更是曜界的脊骨之一.我們不能讓這個名字被埋沒.」
「若將來進曜都,有機會清算真相,我會與你一同證明他的清白.」
這番話沉穩而重,像是盟誓.
洛燁微怔,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光,喉間動了動,卻沒開口.
厲岩則靜靜坐著,直到眾人話落才緩緩開口「無論是守村,還是守國,本質是一樣的.」
他語氣一如往常沉穩,「若你還願意站在我們身邊,那我們,就會一直與你同行.」
最後,是顧星羽走上前一步,站在他面前.
她沒說太多,只是輕聲道「你不需要一個姓,才能證明你是誰.」
她望著他,語氣平和卻堅定「你是洛燁,是與我一同行走至今的夥伴.無論你父親是誰,你依舊是你——我相信那份守護,從不是為了報仇.」
洛燁望著她,喉間像是哽住了什麼.他從未真正聽過自己的身世,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之子.
「...謝謝你們.」
眾人默然,火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,照見了某種更深的連結與承諾.
這一夜,他不再是一個孤身為義父報仇的流浪者——他要為他的親生父親正名洗脱他被污蔑之罪.
[曜南隱莊・後院竹林]
夜深後,眾人漸漸散去,月光如洗.風拂過竹葉,沙沙作響,顧星羽站在廊下望著那道孤單的背影.
洛燁倚著竹牆而坐,火曜環靜靜收於手腕,雙眼微垂,不知是看著地上的落葉,還是看著過去的自己.
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了過去.
「還不睡嗎?」她輕聲問,語氣帶著一點小心,也帶著習慣性的溫柔.
洛燁沒有抬頭,只是淡淡地回「睡不著.」
氣氛一時沉默.
顧星羽在他身旁坐下,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.兩人之間只有風聲與蟲鳴,竹影斑駁落在他們肩上,如水流過.
過了好一會,洛燁才低聲開口「我以為我已經把那段過去鎖起來了...但今天,一聽到那個名字,我心裡像是又炸開一次.」
「我記憶中沒有他,也沒從他口中聽過任何一句話.可偏偏,那時整個曜界,都用他的名字在詛咒我.」
他語氣不大,卻像是一種多年壓抑的自白,終於找到了出口.
顧星羽靜靜聽著,沒有打斷,直到他聲音漸低,她才輕輕說道「你那時年幼又遭遇此事所以你忘記了他,可你每一次護著我們,擋在前面,哪怕嘴硬不說,卻又一次次讓自己受傷——這些,其實早就說明了你是誰.」
她轉頭望向他,眼神認真且溫柔:
「你不是因為姓洛,才成為誰;而是一次次選擇挺身而出,讓你成了今天的你.」
洛燁一怔,喉結微動.
顧星羽抬起手,輕輕拉過他的手腕,拇指落在那道火曜環上,聲音幾乎是呢喃「我不知道你心裡還有多少苦,還有多少話沒說出口...但你不是一個人,洛燁.」
「從我們踏上這段旅程開始,就已經不是了.」
夜風忽地一頓,像也靜了下來.
洛燁看著她,眼中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翻湧,那不是衝動,不是怒火,也不是壓抑的悲傷,而是一種...被理解的倖存感.
良久,他輕輕開口,聲音微啞「...謝謝你,星羽.」
她微微一笑「我也只是,想讓你記得——我們在的地方,就是你能回來的地方.」
他垂下眼,低聲道「若我以後...不小心還是太衝,太蠢,甚至搞砸了什麼...你會怎樣?」
顧星羽眨了眨眼,歪頭笑了「會生氣,會罵你,也可能會踹你一腳.但...我也會陪著你一起收拾殘局.」
她語氣輕快,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.
洛燁沒再說話,只是靜靜看著她.過了許久,他低低一笑,彷彿是多年來第一次,笑得這麼放鬆.
他側頭靠向她的方向,聲音低到幾乎只為她一人所聽見「那...你可得記得你說過的.」
「說什麼悄悄話,我能聽嗎?」一道慵懶調笑的聲音突兀響起,嚇得顧星羽猛地一抬頭,洛燁也瞬間警覺轉身——只見蒼淵不知何時倚著竹架出現,嘴角噙著熟悉的笑意,還故意將頭往他倆中間湊去.
「你們倆靠得這麼近,是在講秘密還是在偷情啊?」蒼淵眨了眨眼,一臉調皮,「放心,我不介意當個好奇的旁聽者.」
顧星羽哭笑不得,一手扶額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」
「從你說『踹你一腳』的時候.」他理所當然地回答,還摸了摸下巴補一句,「不錯的威脅術語,下次換我試試看.」
洛燁瞪了他一眼,火曜環幾乎閃了一下光「你再多說一句,就不是踹,是火烤了.」
「唉呀,我只是想提醒你們——夜深了,月亮都害羞地躲雲後了,該回屋睡覺囉.」蒼淵抬手指了指天上星光稀薄的夜幕,「還想談情說愛,也得顧顧隔牆有耳的隊友吧.」
「你別胡說八道了.」
顧星羽笑著搖頭,起身拍了拍衣角,轉身對洛燁說「走吧,回去休息了,明天還要準備旅途用的東西呢.」
洛燁微點了下頭,抿著嘴角,努力讓那笑容別太明顯.
而蒼淵則在他們身後跟著走,一邊走一邊悠悠哼起不知名的小調,還故意說了句「果然火曜人也有怕冷的時候啊,要不是星羽姑娘溫柔,某人怕是要一輩子悶著臉假裝強悍了.」
洛燁腳步頓了頓,卻沒回頭,只抬手朝他比了個——你再說我就打你的——手勢.
三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夜色中,竹葉沙沙作響,彷彿也笑出了聲音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