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薄,曜都尚未甦醒,長樂宮中卻已燃起香火.
琉璃窗外松影斑駁,金絲繡幔微微飄動,一道身影靜坐於沉香案後,身著淺紫重華宮衣,領口金紋收敛如芍藥含苞,貴氣中帶著一抹冷然.
她,便是曜界長公主——司苡柔.
案上擺著未飲的茶,煙氣輕繞.她眉目精緻,神情平靜,唯眼底似藏著風暴未酣的深流.
殿門外傳來細微腳步聲,一名暗衣女侍快步入內,俯身低語:「公主,那位姑娘...被三皇子擄走了.」
司苡柔原本平穩的指尖,輕輕停在茶盞邊緣.
「顧星羽?」她語聲輕淡,卻壓得殿內溫度瞬降.
「是,據探子回報,昨日於林道伏擊中失蹤,如今應已落入三皇子之手.」
女侍話音剛落,便察覺到身前女子的氣息微妙一變.
半晌,司苡柔緩緩起身,走至窗前,輕撫垂紗.
「...他竟也對她出手了.」她語氣低柔,聽不出喜怒.
她喜的,是那個聲名日盛,備受五曜守護的顧星羽,終於也有失勢的一日;
憂的,卻是這場局,若她與司墨珩真心合作,將對她——構成致命的威脅.
「五曜會追去救她.」她低語,像是在自問自答.
她閉上眼,之前在水鏡裡看過的畫面一幅幅閃過—那個女孩溫和堅定的眼神,從不仰望權力卻令人自願追隨的姿態.
「她會被說服嗎?還是...她會說服他?」
窗外風起,拂過她耳畔的垂髮.司苡柔忽地一笑,那笑容如霜中初開的寒梅,美得寂冷而銳利.
「無論是哪一種...她,都太危險了.」
她轉身,對身後女侍吩咐「傳信給流煙命她布下暗衛,在司墨珩的營地周圍尋機而動.顧星羽若有一絲機會離開,就把她攔到我這裡來.」
「...公主是打算插手三皇子的行動?」
「我不插手,誰也不知道他打算將那枚棋子擺在哪.」她輕輕頷首,眸光凝冷,「我不允許這盤棋,在我不在場的情況下落子.」
她走回書案,攤開一卷白絹,朱筆鋒下,一個字字遒勁,冷意透骨「天命,不可旁落.」
［曜都•雲華宮］
宮燈未熄,玉階靜寂.
曜后慕媱獨坐在華榻前,指尖輕轉一枚白玉指環.窗外風動,吹得帳幔輕響,那聲響在空曠殿中彷若水滴,滴入深井.
她身著銀白織凰宮衣,髮鬢梳得一絲不亂,姿容仍如昔年高雅冷麗,唯眉間已多了一道難掩的沉重.每夜她都在等,等那位高高在上她永遠無法進入他的心的人,哪怕她稱病他也只是吩咐曜醫前來診治.
曜后慕媱獨坐榻前,指尖轉著那枚白玉指環,指環邊緣已被她指腹磨得發溫.
她曾天真地以為,只要她足夠完美,便能取代那個女子的影子.可事到如今,她終於明白,有些位置,她可以坐上一輩子,卻永遠無法真正擁有.
「若不是姓慕,這宮牆也輪不到我進來吧...」
她望向窗外的夜色,眼中無波無瀾.那年,慕芸昭自昭儀台而下,白衣如雪,兩位皇子皆傾心於她.
而她——她只是那位絕色聖女的堂妹,一枚替代品,一枚恰巧能安撫朝堂的棋子.
司承璟娶她,從未給過她半分溫情,她甚至為他生下一兒一女,他都未曾露出笑容.
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玉鈴聲,侍女輕聲通報「太子殿下求見.」
「讓他進來.」
司墨衍踏入殿中,風度如常,一身玄青朝服未染塵埃.他俯首一禮「母后夜安.」
曜后微抬手,示意他入座,語氣溫婉卻含著隱約疲憊「你近日奔走辛勞,怎麼這個時辰還來?」
「孩兒放心不下母后.」司墨衍微笑坐下,目光略過她掌中的白玉指環,神色一頓,終究沒有出聲.
慕媱垂眸,指尖依舊撫著指環,語氣不動聲色「你是為顧星羽的事來的吧.」
「是.」司墨衍頓了下,語聲平穩「三弟擄人一事,已在宮中引起風聲,若不及時處置,恐傷我曜界大義之名.」
慕媱淡淡一笑,帶著幾分看透世情的清冷「曜界的大義?你父皇可曾真正守過?」
司墨衍眉心輕蹙,低聲道「孩兒只知,顧星羽身負曜印,非同小可.若她真是天命之選...」
「她?」慕媱冷笑,「那個無名小女,若非懷著那枚懷錶,憑什麼讓五曜俯首?她若真是聖女,那你,你父皇...,又算什麼?」
司墨衍聞言沉默良久,終於低聲道「母后,過去之事,早已...」
「沒人忘記.」慕媱截斷他,眼神倏地銳利,「你父皇的心從來不在我這,也不曾在你這.你以為你能靠忠誠得來繼承之位?新的聖女出現後他便沒打算讓你真正登基.」
這話太子聞得早已不是第一次,卻仍默默垂下眼睫「我只希望曜界安穩.」
「安穩?」慕媱聲音低了幾分,近乎呢喃,「那你願意,讓那女子真的坐上天命的位置,讓你失去所有嗎?」
司墨衍沉默,過了片刻才問「母后想做什麼?」
「苡柔早有部署,若你不動手...我也會為她鋪好路.」
「母后,苡柔不是個輕率的人.」他凝視那玉符,語氣壓得極低,「她若出手,便不會留下轉圜之地.」
「正該如此.」慕媱語氣淡然,眼神卻如冰雪封心,「那聖女的位置,她等了這麼多年,不該再讓給任何人.」
司墨衍起身行禮,聲音清朗卻藏著壓抑「母后,若有一日,我與她走上不同的路...您會選擇誰?」
曜后聞言一震,望著那張與司承璟幾乎如出一轍的面孔,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.那是她一手扶養長大的兒子,是她以「不被愛」的身份拼命守住的唯一支撐.
半晌,才輕輕吐出「你們都是我孩子,我只想你們都能活到最後.」
他點頭,不再多言,轉身離去.
殿中再度陷入寂靜.
慕媱指尖撫摸著那枚白玉指環「我什麼都學她,像她,連笑起來的角度都照著鏡子練過.」
許久,才啞聲開口「...我曾以為,只要戴上它,我便能像她一樣發光...便能被他看見.」
指間的白玉指環彷彿也微微泛涼.那曾經承載她所有希冀的飾物,如今卻成了桎梏她靈魂的鐐銬.
「我...真的不能代替她嗎?」她低聲問,眼中泛起幾近透明的水光.
「都過去了...新的聖女,新的曜界將要到來,而我一生的期盼與執念如今一切都過去了.」
寂靜中,她終於緩緩取下那枚指環,放在手心,像卸下一段漫長的夢境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