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更深了,火盆只餘燼紅.顧星羽仍坐於密室中,看似靜如止水,實則腦中已翻轉過數十種可能路線.
她輕輕將袖中曜晶碎屑取出,藏於掌心.那是她從碗底取出的曜晶裂片,顏色偏淡,卻尚殘存微弱曜氣.
她閉上眼,氣息沉入丹田,指尖輕觸曜晶裂片,唇間低語「曜心歸印,轉象亂真——以虛破形,以心亂紋.」
那是一段從林冽祖父筆記中記載的古曜語,僅有碎片含義被解讀,她未曾完整理解其意,但此刻卻與某種無形力量共振.
曜晶碎片隱隱發出一道微弱的光痕,沿著她早前用碎骨粉勾勒在地毯下的細線蔓延出去.
——這是她設下的第一道誤導陣.
當衛兵巡查時,會感應到曜氣異動——但方位錯置,方向偏離實際藏匿地,且強度與她身體本源相近,將使他們誤判她「正在嘗試破陣逃脫」.
顧星羽眼神微凝,又取出藏在髮簪中的銀針,在手臂處輕劃一道細不可察的血痕.
她以血滴引曜晶,再次引動曜紋連鎖,故意引起一次「過強」的曜氣震盪,瞬間讓整個密室陣法出現波動.
下一刻,門外果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與警示號.
「快!內陣震盪了!密室曜氣不穩!」
「是她在衝陣?」
「不可能,她手無寸鐵,怎麼可能破開鎖陣!」
顧星羽聽著外頭混亂,眼角卻輕勾起一絲冷靜的弧度.
她在博一件事——司墨珩的多疑與掌控慾.
她相信對方會因這異動而派人來檢查,但不會貿然遷移她,而是會試圖「加固」陣法,甚至重新設置內層監控——而這樣一來,將給她製造出「下一次移動時」真正的突破機會.
更重要的是,這樣的陣變極可能在遠方造成小幅曜氣共鳴,讓正在搜尋的五曜有所感應.
她掌中曜晶幾欲黯滅,強行吸納曜氣使她心脈一震,幾乎噴出一口血.她咬牙忍住,強行將那一縷殘息壓至指尖,額間的曜印微微浮現青光.
指尖一觸,曜印內隱約泛出雙曜紋痕——水曜與土曜.
「去吧...只有你們能接住.」
一縷極微弱的曜氣,以「水曜＋土曜」雙屬性結構震動傳出,恰好是蒼淵與厲岩最易感知的波頻.
——一線,僅一線牽引之機.
她坐回榻前,重新披好外袍,掩去血痕與曜晶痕跡,一如平常地等待.
密室外衛兵仍在嘈雜中調集新陣,卻無人知道,真正的擾動早已佈好下一步的引線.
她緩緩吐氣,在心中默念——「厲岩,蒼淵...你們快點接住這訊號.」
［試煉谷•主帳］
夜風如割,月隱無光.
司墨珩獨自坐於側帳,帳中無燈,僅一盞微弱曜石盞燈閃爍於案角,將他俊朗的側顏映得斑駁如墨.
他手中仍握著那枚棋子,那原本應落下,宣告勝局的黑子,如今竟沉沉壓在他指節間,彷彿重得難以釋放.
顧星羽那句——「你不是在問我會不會選擇你,而是在渴望有人...哪怕只有一人,能真心站在你那邊.」
不斷回響在腦海.
他從不信命,不信人心,只信布局與壓制.可今晚,她不曾激烈抵抗,卻一語一針,將他長年築起的心防刺得微微顫動.
「我本該一劍封喉的,為什麼會想聽她說完?」
他想不透.
從小到大,誰不是帶著目的接近他?他在敵意與利用中長大,連笑容都要先驗算是否為假.可顧星羽——她明明早知危險,卻依舊以一雙平靜眼眸,直視他心中最隱秘的裂縫.
「她看透我了...但她沒逃.」他喃喃自語.
這才是最令他不安之處.
那些怕他,恨他的人他從不在意;那些服從他,臣服他的人他從不懷疑.可唯有她——既不屈從,也不抗拒,卻選擇與他對望.
一股從未有過的悸動,在心中潛滋暗長,帶著疑問,也帶著危機.
他緩緩閉上眼,額角青筋微跳,似在壓抑什麼.
「她會不會...真的不是來破我局的,而是...來動搖我這個人?」他心底第一次升起這樣的念頭,驚異,困惑,甚至帶著某種無從言說的期待.
他猛地睜眼,將棋子重重壓回案上,卻發現自己指尖微顫——
這不該出現在他的身上.
他是冷血的獵手,是最終要奪皇權的布局者,怎會為一個「聖女」的話語動搖?
但那雙眼,那夜裡依舊明亮如晨星的眼——讓他忽然懷疑,那盤他自認掌控的棋,是否早已有了變數.
他低聲開口,語氣如同與影子對話「顧星羽...到底是你入了我局,還是我,踏入了你的心陣?」
—片刻後,他起身,冷冷吩咐「召蕭佑.」
語氣恢復冷峻,眼神再無波瀾.
「查營中一切可疑之處,尤其補給線與陣紋交界處,不許有任何鬆動.」
他頓了頓,又道「還有,顧星羽所居密室暫緩更換守衛,不必加重防備...但,也不准有一絲放鬆.」
他看向夜幕,聲音低沉「若她真要博,那我便陪她下一局...但這一次,我要看她能走幾步.」
——但語罷,他自己都無法肯定,這話是在警告她,還是...在警告自己.
夜深風急,帳外的火把搖曳不止,光影在帳內如獸影般晃動.
顧星羽安坐榻前,神情冷靜,手中緩緩轉著一隻小小的瓷盞,盞底微微泛著曜晶的細芒,若有似無.她的視線卻落在密室外——那裡,曜氣微動.
他來了.
果然,不出她所料.
密室門被開起,司墨珩的身影踏進,身上還帶著夜風寒意.他未著戰甲,只披一襲黑緞長袍,腳步無聲.
他站定,眼神冷而凝,「你動了什麼?」
顧星羽輕聲笑了笑,「你這麼快就來了,看來我猜對了.」
「帳內陣息不穩,曜氣外洩...你藏了曜晶.」他語氣未怒,卻每一字如劍刃直刺.
顧星羽將瓷盞放回案上,語氣淡然,「我沒說你猜錯了.」
司墨珩盯著她,目光深沉如墨,「你試圖傳訊給他們?」
「如果我說不是,你會信嗎?」
司墨珩不語,眉宇微沉,似在評估.
「你以為你掌控了局面,其實這局從來不只是你一人能下.」她緩步起身,走向他,目光毫不退讓,「你猜我傳了幾次曜氣訊號?兩次?三次?還是...剛才那次才是第一次?」
司墨珩的眼神終於浮出一絲裂痕.他第一次意識到——她不只在試圖逃脫,而是在步步為營地讓他失去主動.
「你很會賭,顧星羽.」他語氣低啞,步步逼近,「但你怎麼知道,這次我會選擇來親自查探,而不是直接下令清除?」
她抬頭與他對視,語氣毫不遜色,字字如刀「因為你不確定,你想留下的,是我這個人,還是能替你翻盤的信任.」
司墨珩腳步頓住,眼中波動終於明顯.
顧星羽緩緩伸手,在他眼前虛點了一下,「你這裡——還在懷疑.」
她指尖懸停在他的額間,輕得沒有觸碰,卻像在劃開他的防線.
「這裡——」她又指了指他胸口,「卻又渴望有人認同你,不把你當成怪物.」
「夠了!」墨珩低聲厲喝,聲音壓得極低,卻充滿控制邊緣的怒氣.
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不重,卻帶著壓迫感,像是在阻止她更接近他的真實.
顧星羽未躲未閃,眼神一瞬不瞬地鎖住他,「你在害怕自己會相信我,對吧?」
那一刻,他的指節微微顫動,像被迫觸到最深的暗處.
他眼底的曜光閃爍不定——理智在冷聲提醒,她可能是棋局中的威脅;可另一道聲音卻在低語:也許,她真的看見了你.
「你知道你不該信我,可你更怕——你其實想信.」
她的語氣不急不緩,像一把細長的針,穿過鎧甲縫隙,直直落入心口.
密室內一片死寂,兩人之間只剩呼吸聲與曜氣暗潮洶湧的低鳴,像風暴前的壓抑海面.
司墨珩垂眸,手仍扣著她的手腕,卻沒有再用力.
許久,他終於鬆開,聲音低沉「妳會後悔的.」
「我從不後悔說真話.」顧星羽語氣平淡,卻像在落下一子,「但你呢?如果現在就把我關入地牢,抑制曜氣封脈...你這盤棋,就真的只剩下強制與恐嚇了.」
她稍稍前傾,目光像要穿透他的心防「而你自己最清楚——這不是你想下的棋.」
司墨珩望著她,面色晦暗難明.他終於轉身,踏出密室外.
門被開啟之時,夜風灌入,將她衣角與碎曜晶微光一併掀起,彷彿預示著風暴將至.